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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小小说50篇 | |||||
作者:admin 文章来源:本站 点击数:7559 更新时间:2017-09-08 | |||||
最新经典小小说50篇
1、旅途 作者:旅程 汽车终于在期待中蹒跚而至。 拉着老婆跳上汽车,张三身上顿时有了一股暖意。 老婆的手在他的掌中抖动了几下,他知道这是冻透后的余寒,毕竟在寒风中浸泡了个把小时。 车窗上结着的冰花,车外的东西模糊不清。 长途的颠簸,旅客们大多数都倚在靠背上贪婪的睡去。 找了两个相邻的座位坐下,吃完带着体温的包子,张三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刚要打个盹,却被老婆捣了一下。 顺着老婆示意的方向,张三看到了一对中年男女:两人很时尚,满脸泛着春光。他们谈兴正浓,一举一动都流露着浓浓的爱意。 看着老婆羡慕的眼神,张三充满歉意的摇摇头。 车厢里的寂静,让张三听清了他们谈话的内容:原来,他们是利用元旦的假期,作了一次“三亚游”,这是他们的归途。 张三想到了自己。大学毕业,带着自己的女友,也就是现在的老婆,一头扎进了山沟沟,成了一名教师。一年到头别说大城市,就连县城也难得去一次。这一回,要不是为了治病,还不会有机会。 老婆显然也听到了那两人的谈话,看着张三,眼里带着些许的埋怨。 “老婆,老婆,我爱你……”男人的电话响了,这是他的电话铃声。 “乖女儿,老爸很快就到家……”是他女儿打来的电话。 “真是幸福的一家。”张三想。 结婚十来年,老婆的肚子始终没啥动静,而自己的同学大多都已儿女满堂,其乐融融。这一次难得的外出,也是前往大城市,去寻找得子的方子。 张三想着这些,没了困意。 “老婆,老婆,我爱你……” 电话又响了,这一次是女人的电话铃声。 “乖女儿,等急了吧,很快就到……”女人幸福的接着电话。 张三感觉到老婆的手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胳膊,头使劲的往自己的肩上靠。 气温越来越高,车窗上的冰花融了,窗外的东西清晰可见。 张三昏昏欲睡,发现男人站起身,拎着东西下了车,而女人只是依依不舍的看着男人的背影。 张三直起身,看见窗外的不远处停着一辆小车,车前分明站着一位牵着大约五六岁小女孩的女人。望着男人张开双臂飞奔的身影,张三很诧异。 车没走多远,女人也起身下了车。 张三看到了几乎一样的场景。只不过这一次飞奔的是一个女人。等待她的是另外一个男人牵着另外一个五六岁小女孩。 张三不再诧异。 张三感到熟睡中老婆,紧紧抓着他的手,暖暖的。
2、死不死谁说了算 作者:打湿翅膀的燕 磨盘镇剪径村把年底换届选举的结果送到镇政府办公室。 镇委书记打开一看,剪径村合格选民780名,两个候选人张大孬和王二害各得390票,刚好一人一半。 于是,镇上就派人到村里重新投票选举村长。村里人的习惯是管村主任叫村长。 刚把人集合好,有人就发言了:干脆让大孬和二害抓阄算了,别费劲了。 镇干部虎着脸:干球!选举是多严肃的事。 这时,大孬说:村里选民不该是780口人,应该是781口人,还有村民赵光荣没有投票。 话音刚落,赵光荣的儿子赵伟大从人堆里晃了过来:我爹选大孬当村长! 王二害立刻不愿意了:赵光荣立秋时就死于矿难了,都死了两个多月了,死人咋能投票? 大孬说:是死是活得看户口注销了没? 大孬婆娘也帮腔道:去派出所查,政府说了算!如果没注销就算活着,他儿子赵伟大替他爹投的票就作数。 赵光荣是张大孬的亲娘舅,他也确实死在矿井里了,但村上和派出所的户籍上都没有注销记录。 镇干部也为难了,就冲人群喊道:今天就到这里吧,赵光荣的死活落实了再选举。 王二害第二天早早来到派出所,查赵光荣的户籍。户籍员不让,说:你既不是亲属又不是领导,不能查!二害编了个谎说:我姨和光荣是一个屋场的,我们也是近亲呢!户籍员禁不住二害的缠磨,就打开电脑让二害看。 电脑上的底册里赵光荣果然活着。二害说:赵光荣立秋时就死了,后事还是我帮忙办的,你们咋没登记呢? 户籍员说:注销户口要有死亡证明,不能凭你一句话就把人家整死。 二害从派出所里出来,就挠头了。想当村长是他的理想,已想了很久了,没想到让赵光荣这死鬼搅了局,到底有无胜算,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更着急的是如果这两天不开出赵光荣的死亡证明,赵伟大就会替他爹投张大孬的票,那村长就是大孬的了。 二害就托一个在县里的远房亲戚去找煤矿老板,老板说:赵光荣确实是死了,但我们不能开死亡证明。 问他为啥,他只是奸笑一下,没有下文。 这个亲戚又找到安监局问情况。局长说:上面马上来检查了,今年的死亡指标已经用完,赵光荣的死如果报上去就超标了。超一个指标,就会一票否决,关停并转,会给县里的经济造成影响。这责任谁担? 二害亲戚又说:能不能让赵光荣这几天死? 局长说:马上到年关了,别说近几天,今年都恐怕死不了。最快也要等到过完年,明年的指标批下来了,赵光荣才死得成。 二害恼火透顶,回家的路上一直骂街,去他娘的“严肃的事”,还不如抓阄呢!也许我运气好呢。 3、一夜富翁 作者:梁恕俭 老王非常勤劳,自从工厂实行多劳多得制度以来,他每天都加班到很晚才回家。他每周都去买彩票,一次只买两注,他说这是“好事成双”,并且两注都是机选号码,他又说这是讲求“机遇”。每次开奖都让儿子做好记录,等到他回家时告诉他。
4、致命的怀疑 作者:李愚 一个高三男生自杀了,他从5楼宿舍的窗户跳了下去,原因竟然是因为他母亲对他的怀疑。 男孩4岁的时候,父亲就在一次车祸中丧生了。他和母亲相依为命,母子俩感情一直很好。男孩读高三的那年冬天,学校突然要求所有高三学生一律住校,母亲把被子和一些生活用品送到了学校,在宿舍里替儿子张罗好一切后才离开。快到家的时候,她发觉自己的包不见了。急忙打电话过去,问儿子见到她的包没有,如果有的话,她就回去取。儿子在电话里说,母亲临走前把包落在了他床上。他还说,天挺冷的,他下午刚好没课,把包给母亲送过去。 于是母子俩约好在一家饭店一起吃晚餐。寒风里,儿子赶到饭店大堂的时候,脸被冻得通红。她接过包,边扭身带着儿子往里面走边打开了包,看了看包里的卡,然后拿出钱来边走边数。 儿子突然停住了脚步,生硬地对母亲说:“妈,我才想起来晚上还有自习,我得回去了,不然要迟到了。”说完转身就消失在风里。 午夜,她接到了校长亲自打来的电话。等她匆匆赶到学校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儿子冰冷的尸体。儿子的舍友说,他从外面回来后就一直很奇怪,坐立不安的,晚饭后他写完日记,就早早地上床了,可就在大家都要进入梦乡的时候,他突然爬起来打开窗,有人看到他爬上窗台,急忙去拽,可还是晚了一步。 老师们找来了男孩的日记,想看看他究竟因何而自杀。男孩自杀前的最后一页日记上这样写着:“妈妈竟然在我把包送过去之后,看了看里面的卡,还数了数里面的钱,她竟然不相信我!世界上最疼我的人、我最爱的妈妈竟然都不相信我!我真不知道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思!” 故事到此并未结束。男孩的母亲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哭得死去活来,以致最后哭瞎了双眼,精神失常,见人便说:“我真后悔啊,是我杀死了儿子啊……” 斯人已去,我本无意再评说男孩的自杀,我要说的是男孩的自杀带给我们的思考和警示。男孩母亲一个也许是无心甚至无意的举动,竟然在不知不觉间伤害了儿子脆弱的心灵,让他脆弱的内心世界轰然崩溃——世界上最疼他的人、他最爱的人都怀疑他,他“不知道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思”了! 我宁愿相信男孩母亲看卡、数钱的举动并非出于对儿子的怀疑,但她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个无心的举动却给了儿子一个错误的暗示,从而夺去了儿子年轻而又鲜活的生命。 生活中,我们有太多无心、无觉的习惯,但对于深爱着我们或者我们深爱的人来说,一个看似无心的举动却可能让他们内心爱的世界无声地坍塌。 这里还有两个因为怀疑而致命的故事,不过都是发生在动物身上。 一对美国夫妇因为要外出度假,便把自己养的一只短尾沙皮狗送到好朋友家里寄养,三天后狗就死了。朋友很抱歉地说,他是在家里搞一次周末party的时候,中途发现它死去的,之前没有任何征兆,他也不知道它为什么突然死去。 夫妇俩找到了宠物医生,但并没有找到狗的死因——没有外伤、内伤,也没有任何线索和迹象。在宠物医生的介绍下,夫妇俩找到了一位动物学家,才解开了谜团:“这种短尾沙皮狗一生只认一次主人,除了主人外,它怀疑一切。你们把它送到朋友家里,它每天不吃不喝、提心吊胆,已经心力交瘁。而你朋友家的周末party肯定来了不少人,这对于怀疑一切的它而言,显然意味着无数不可预知的危险,它就这样被自己的怀疑吓死了。” 兔子的繁殖能力很强,但有一种沙漠兔的数量却在不断地减少——它们的高繁殖率抵挡不住高死亡率,导致它们死亡的原因,竟然也是怀疑! 这种沙漠兔总是怀疑会有动物从自己洞穴的地道里进来把自己吃掉,所以他们在洞穴旁边不停地挖掘着通道,最多的可以达到8—10条。沙漠里昼夜温差很大,到了晚上,寒风从这些地道里灌进来,会把它们冻得血液凝固成冰块而死。所以,沙漠里的猎手想要猎取这种沙漠兔的时候,根本无需开枪,而只要白天在沙漠兔的洞穴旁走来走去,沙漠兔就会自掘坟墓。 动物如此,我们人类又何尝不是呢?我们常常自觉或者不自觉地怀疑自己、怀疑别人,怀疑自己是缺乏自信的表现,而怀疑别人很多时候是因为缺少信任,殊不知这种怀疑常常会导致我们意想不到的恶果;怀疑自己导致我们内心受挫,总是生活在失败的阴影里;怀疑别人则让我们缺乏安全感,总是生活在自己假想的危险中。
5、村女爱莲 我一直坚信,善和美是一种超凡的力量,她能使恶和丑不战而败。 ——作者手记 爱莲是村里最惹人羡慕的姑娘,人长得俊俏,脾气也柔和,尤其是她的刺绣活儿,更是堪称一绝。她绣什么像什么,绣的花鸟鱼虫都活灵活现,和真的一样,村里人就私下里说,谁若摊上爱莲这样的媳妇儿,可算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了。可是,村里很多小伙子向爱莲献殷勤,都被爱莲用很委婉的方式拒绝了。 爱莲心里早就有了人,他就是村里唯一一个做服装生意的龙力。爱莲喜欢龙力的闯劲和上进心,她知道龙力早晚会成就一番事业。 果然,龙力的服装生意越做越大了,他已不满足于在农村赶小集了,准备到县城去开一家服装商店,批发兼零售。临走的头天晚上,爱莲把卖绣品攒下的五千元钱送到龙力的家里。临走,龙力紧紧抱住她不松手,一遍又一遍地吻着她说:“莲,我想要你。”爱莲也有些动情,想想早晚也是他的人,就依了他。 最初的一段日子,龙力经常抽时间回来看望爱莲。可后来,他生意越来越忙,爱莲再也见不到他的人影了。一年后,小县城撤县设市,龙力在全市最繁华的商业街上租赁了一座四层的营业大楼,还聘用了二十多个女营业员,成了名副其实的大老板。 龙力很久没有回来了,爱莲十分挂念。爱莲就抽了一个空闲的日子,叫村里的一个姐妹陪着来城里看望龙力。 龙力正在办公室里坐着,见了爱莲,十分吃惊。他愣了一会儿后,忙不迭地吩咐一个打扮得很入时的女孩子沏茶、端瓜子。那女孩儿一边干着活儿,一边用眼角不住地瞟着爱莲,表情里满是醋味儿。摆好了茶和瓜子后,那女孩子就坐在龙力的身边。一会儿给他正正衣领,一会儿又帮他弹掉衣服上的烟灰,还嗲声嗲气地说,说了你多少回了,你总不注意。很亲热的样子。爱莲的同伴有些看不过去,示意爱莲发话。可爱莲的眼睛始终注视着窗外,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 临近中午,龙力把爱莲和同去的那个姐妹领到了一家大饭店的雅座里,那个嗲声嗲气的女孩子也跟着去了。龙力大方地要了一桌子菜,然后就开始大杯地喝酒。几个女孩儿都喝饮料。龙力喝到醉醺醺的时候,两个服务小姐一左一右坐在了他的两边,龙力顺手一揽将两个小姐同时抱在了怀里。两个小姐就将酒一杯一杯地直接倒进他的嘴里。那个嗲声嗲气的女孩子挺生气,就骂骂咧咧地上前拽开了她们。爱莲一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一句话也没有说。 临走的时候,爱莲才低声对龙力说,刚才,你全是做给我看的吗?见龙力无语,她又低声说了一句,其实,你又何苦如此?说完就踏上了公共汽车。 爱莲回家不到两天,就收到了龙力寄来的五千元钱和一封信。爱莲把钱从邮局取出来,重新又存入了银行。那封信,爱莲拆也没拆就烧了,她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内容。姐妹们知道了后,都很气愤,骂龙力没良心,劝爱莲不要便宜了他,狠狠地敲他一笔。爱莲却一声不吭,认真地在绣着什么。姐妹们见她这个样子,都很担心,就轮流看着她,晚上睡觉也有人陪。爱莲不说什么,任由姐妹们拆腾。 一天,县外贸的一个人找到爱莲家里,说爱莲的刺绣产品已称得是工艺品了,如果拿到国际市场上,肯定会受欢迎。那人还说了想和爱莲联合办一个刺绣厂的意向,爱莲负责技术培训和组织生产,外贸负责销售。爱莲爽快地答应了。 爱莲先把精心绣制的样品交给外贸去联系定单,然后取出银行里存的五千元钱当作起动资金,购买了一些必须的工具和材料,并在家里的两间空房子里抓紧教村里的姐妹们刺绣技术。姐妹们都基本掌握了要领时,定单也来到了,这个没有厂房的小厂就开始了生产。 爱莲对产品质量要求得很严格,对不合格的产品,宁可自己一宿不睡觉也要修好。她们的产品很快在国际市场上打开了销路,定单越来越多了。爱莲适时补充了人员,在外村接连招了几批新职工,由技术已经熟练的本村姐妹负责培训。厂子越办越大了,三年后就正儿八经地建起了一套厂房,套起了一个大院,成了一家像模像样的私营企业。 爱莲成了方圆几十里内有名的青年企业家,报纸、电视台都对她白手起家艰苦创业的事迹作了报道。这一来,向爱莲求婚的人更多了。但是,所有的求婚者都和以前一样被爱莲委婉地拒绝了。姐妹们都关心她,问她想要个什么样的。爱莲说,我想等办完两个大事后再考虑自己的事。姐妹们都沉默了。她们知道,爱莲的两个大事是在村里修一座学校和一座敬老院。但这需要几十万的资金,谈何容易。她们只有拼命工作,争取早一点实现爱莲的夙愿。 就在爱莲的刺绣厂正红火的时候,龙力突然来找她借钱。 龙力出事了。龙力仅用几年的时间就挣了五六十万元,有些忘乎所以,脑子一发热,就把商店交给那个说话嗲声嗲气的女孩子经营,自己跑到深圳去炒股票了。结果他一入股市就陷进了超级机构设置的圈套,购买的股票一夜之间一落千丈,资金全被牢牢地套住了。祸不单行,当狠狈不堪地回到本市时,痛心地发现他的服装商店已成了一副空架子,他信赖地委以重任的那个女孩子席卷了他的资金逃之夭夭了。这接二连三的变故给龙力造成了几乎致命的打击。银行开始向他追要贷款,他聘用的那些营业员也纷纷找他要工资,使他陷入了极其艰难的困境。在他多方周旋无效的情况下,只得硬着头皮来找爱莲借钱,并且一张嘴就二十万,一半用来还账,另一半用来作本,他想重整旗鼓。姐妹们都劝爱莲别把钱借给这个狼心狗肺的人,以免打了水漂。爱莲想了想说,乡里乡亲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就写了一张十万元的支票交给龙力说,我只能借给你这些,先把账还上,其余的事你自己想办法吧!龙力看了看这十万元的支票,沉思了片刻,然后咬了咬牙,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又默默地把支票还给了爱莲。爱莲惊诧地盯着他问,为什么?龙力苦苦地笑了笑,转身走了。爱莲大喊一声,站住!我再给你加十万!龙力头也不回地走了,爱莲愣了半晌,若有所思地说,这人,还有救。 两年之后,一座占地十五亩的敬老院建起来了。竣工典礼刚结束,爱莲就病到了。开始,人们都以为她是累的,就劝她休息。她休息了个把月后,仍不见轻,就叫人陪着去城里的医院查了查。一查,竟然是绝症。尽管爱莲一再嘱咐知情的姐妹们保密,但全村人还是都知道了,一时间,村里一片惋惜声,老人们都抹着眼泪说,老天爷真不公平,这好人咋就不长寿呢? 由于刺绣厂的效益较高,近两年来周围接二连三地冒出几十个同类厂家,使市场很快达到了饱和,爱莲的刺绣厂因产品积压严重,被迫停产了。这个不利的因素无形中更加重了爱莲的病情。她流着眼泪对村里的姐妹们说,我没有完成自己的心愿,死也不会瞑目。姐妹们知道她还挂着修学校的事,但修敬老院已经把这些年挣的钱几乎用光了,到那儿再去弄钱呢?她们只能陪着爱莲默默流泪。 就在爱莲奄奄一息的时候,龙力回来了。 这两年来,龙力一直在深圳的股市上炒股,由于他吸取了以前的教训,凭着自己的聪明,很快成为一名炒股高手。他先是为一家超级机构操盘,攒下了一部分钱之后又辞职作了大户,很快就挣回了赔进去的钱,恰巧,他以前被套住的资金也解套了,他瞅了个机会抛了出去,还略有利润。 龙力回到村里,知道爱莲的情况后,立即拿着一张三十万元的支票来到她家里。他瞅着病床上面容憔悴的爱莲,双手递过那一张三十万元的支票说,爱莲,这是我用来赎罪的,请你无论如何收下。 爱莲艰难地摇了摇头说,当初,你不要我的钱,我也不能要你的钱。 龙力流着眼泪说,爱莲,你不知道,当你把那十万元的支票交给我的时候,我的心是什么滋味,我对不起你在先,但你没有说过一句怨言,也没有找我算账,使我的心里一直非常愧疚。我找你借钱是假,我只是为了给你一个骂我、污辱我的机会,那样我就不欠你的了。但你没有,还把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借给我,将心比心,我不是人哪!说罢,这个健壮的汉子竟然趴在床头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听罢龙力的一番肺腑之言,爱莲的泪水也顺着苍白的面孔滑落到枕巾上。 龙力在回村的第二天就开始张罗修建学校的事,他对村里的人们说,我一定要让爱莲亲眼看见学校建成。 也许是修建学校的事给了爱莲一种精神上的支撑,她的病情竟然没有继续恶化。天气睛朗的时候,她就叫家里的人用地排车推着她到学校工地上看看,这时,她苍白的脸上就有了一丝甜甜的微笑。 半年之后,一所高标准的学校建成了。爱莲就在学校开学典礼的当天欣慰地闭上了眼睛。 龙力把这所学校命名为“爱莲学校”。从此以后,每逢有人问起这所学校校名的由来,村里的每一个人都会作出同一种回答:我们村里曾有一个好姑娘,她叫爱莲。如果再深问下去,就没有了回答,只有一脸晶莹的泪水。
6、丢车之后 作者:邢庆杰 2002年的第一场雪,让一个叫“刀郎”的哥们儿名满天下。2004年的第二场雪,我的车被盗了。发现车被盗的当天,天上就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大雪。呜呼,老天爷也同情我,将我丢车的悲伤化为雪花洒满了整个大地。我对盗车贼除了有点儿恨之外,还有点儿佩服他们手段的高明,我的防盗报警器十分灵敏,平时隔老远有人放个鞭炮就响个不停,可人家把车都弄走了,报警器就愣没响。 车丢了,该干嘛还得干嘛不是?第二天,我有个业务需要到火车站去一趟,怎么去?打出租吧!不到俩小时,事情办完了,该回家了。我站在积雪遍地的路边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公共汽车,忽然很想坐一次。我以前骑摩托,后来开车,几乎没坐过市内公共汽车。从这里到我家,坐2路车可以直达。虽然我没有坐过,但以前外地的亲友来时,如果我没有空去接,就让他们坐2路车来,早就记熟了。于是,我就站在路边等2路车了。 车一辆又一辆地从我眼皮子底下过去了,1路、3路、5路、8路……可就是没有一辆是2路车。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寒冷已经将我紧紧地包裹了,我上牙和下牙也搞不团结,磕磕碰碰地打起架来。长期猫在车上的人穿得都少,我还没有从有车一族过度到无车族的心态,所以缺乏物质上和心理上的准备。 路边有一个小书亭,一个中年妇女一直透过窗口在观察我。也许是因为我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了,那个妇女走出来问我,你等人?我说我不等人,我等2路车。妇女笑了,是那种带嘲弄意味的笑,她说你在这里等到天黑也等不来,2路车的站牌得往南走拐个弯才有。我恍然大悟,但因她那嘲弄的眼神,我不想领她的情,我转身往北就走,我想顺着回家的路走,什么时候遇上了2路车就什么时候上,我还不信这个邪了,在这个城市混了七、八年了,居然连个2路车也坐不上。 我一边走一边注意着过往的公共汽车和路边的站牌。很多出租车冲我频频地鸣喇叭我也视若不见,下定决心不坐上2路车誓不罢休! 走啊走,在我累得快要精疲力竭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前面的2路车站牌,而且,旁边正停着一辆我望眼欲穿才看到的2路车。我紧跑几步,在车起动引擎的同时跨了上去。 我买了票,乘务员随口问我,你在哪里下? 我说出了我住的那个小区的名字。 乘务员说,咳!刚才上车的地方就是。 我往车外一看,可不是,车正飞快地掠过我住的小区大门。 我着急地说,快停车快停车! 乘务员说,不到站点不能停! 我说那我怎么办? 乘务员说,很简单,到下一站下去,然后再走回去!
7、撞鬼 作者:邢庆杰 桃子估计小雨快回来了,便盛好饭菜,倚在门口等着。 饭凉了,仍不见人影。桃子便又将饭菜倒回锅里。 闲着无事,桃子便关了门,一个人出了院。村里的大喇叭早没了响声,除偶尔有几声狗叫,夜静悄悄的。小雨到东河沿浇地去了,天擦黑时后院的二婶捎信回来说已浇了一半,到这时早该回来了。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桃子的心抽紧了。桃子便匆匆地往村外走,“咚咚”的脚步声响起,桃子便觉背后有人跟着她。桃子停住,脚步声便消失了。如此试了几次,桃子方信是自己的脚步声。桃子听上岁数的人说过,人三十岁以前走夜路背后总像有人跟脚,过了三十岁就没事了。桃子想想自己也是二十九岁的人了,再熬一年就不用怕走夜路了。真快呀,桃子对自己说,眨眼功夫就小三十了。那个爱做梦的年龄才刚刚过去,有一些事情,就像昨天刚刚发生的一样。 过了小河上那座会唱歌的独木桥,上了坡,一片黑压压的玉米就尽展眼前了。玉米刚敞开“喇叭口”,再有十天半月的就能没人了。桃子走着,瞧着黑压压的玉米,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件事,心里便燥燥地热。她“咳”了一声,想把那件事搁到一边,但那件事却极顽强地占据着她的思维。这是怎么的了?她问自己。 桃子20岁那年,被爹许给了壮壮。从定亲那天起,桃子就不敢见小雨了。 小雨的爹娘都是得脑溢血死的,小雨拉了一屁股债。 桃子爹外号“张三爷”,脾气拧得能气死牛。桃子从小就怕爹,爹急了敢用斧头劈人。壮壮家里很有钱,有五间厦房,还有一台小拖拉机,爹愿给壮壮当丈人,这件事是谁也挡不住的。 桃子从十七岁开始,一进玉米地就想起小雨。小雨常在玉米地里搂她亲她。桃子蹲在玉米棵之间,两手懒懒地划拉着周围的爬草。再有一个月玉米就该收了,她便忐忑不安起来。地里很闷,她脱了月白小褂,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想出去透透空气。 斜刺里“哗啦啦”的响声传过来,小雨瘦瘦的影子在玉米丛中一隐一现地走了过来。桃子心里一哆嗦。 小雨改了贼一般的一贯作风,大张旗鼓地闯过来,一路将脆脆的玉米杆子踩得“嚓嚓”断响。桃子低着头,像做了亏心事的孩子。小雨走到桃子跟前已气喘如牛。他阴沉着瘦脸,狠霸霸地问:“你答应嫁给那狗日的了?!”桃子惊恐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所措。小雨猛然拦腰抱住桃子,把她摁在潮乎乎的地上说:“你不说,俺可要先下手为强了。”便一件件剥了桃子的衣服。桃子始终一动不动,任他摆布。那次桃子觉得很疼也很舒服。 收完玉米,种上麦子,桃子便嫁给了壮壮。 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桃子还记得住每一个细节。在静静的夜晚在无人的河沿上回忆起这段往事,桃子觉得很浪漫。 前面是一片乱坟岗子。过了这个岗子,就是桃子的玉米地了。她加了小心,轻手轻脚地绕着坟头走。 “狗日的!老子可不怕你!嘿嘿!”一阵撕打怒骂声从前面传过来。桃子听出是小雨发着颤抖的声音。知道出了事,便喊着“别打了”,小跑着往前奔。不成想,脚下一绊,“扑嗵”摔了个眼冒金星。她忍着疼爬起来,又往前跑。 跑近了,才见一个瘦瘦的人影正上气不接下气地挥舞着铁锨,对一丛野榆树不停地拍打着,嘴里兀自不停地怒骂:“壮壮!狗日的!想吓你爹吗?没门!狗日的……”铁锨拍得“啪啪”山响。 桃子只觉得后脊梁上有一股凉气直往上撞,一直撞到脑门上。她尖叫了一声“小……雨……”便瘫软在地上。 小雨猛回过头,扔了锨跑过来。见桃子趴在一个矮坟头上,急火火地抓住她的胳膊想拽起她。桃子却浑身软软的像一团面。小雨急道:“怎么了你?”桃子急得“啊”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把话说明白:“你……刚才拍……拍的是树!”小雨刚睡醒般一激灵,回头瞅了瞅刚才用锨拍打的那丛野榆树,恨恨地骂:“娘的!明明瞧见狗日的壮壮龇着黄牙板冲俺笑,拍了狗日的一百多锨了,总不见死。” 一朵黑云悄悄遮住了残月,霎时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桃子猛地抓紧了小雨的手说:“咱快点家去吧!这里好怕人。” 小雨扶起桃子,回头去摸铁锨,摸了半天也没找到,边打着转转边骂:“狗日的壮壮!甭给老子闹这见识,老子‘八字’硬!”桃子怯声说:“别总提他行不行,想吓死俺呀!”嘴上说着,也帮着摸锨。 又摸了一阵,桃子便说:“明天来找吧,黑灯瞎火的。”小雨也烦了,赖声赖气地说:“不要了!家走!” 这是一片老坟地,大小坟头一个挨着一个。俩人摸着黑,跟头把式地往前走。小雨嘴里一个劲地骂:“娘的!壮壮这个私孩子,死了好几年了没事,今晚想闹点震唬。”吓得桃子不敢做声,任他神神道道地说。 走了好长一段时间,桃子便觉得不对劲儿。平时,只要一袋烟的工夫就能走出坟地,踏上那架会唱歌的独木桥。今晚的路却总也走不到头。正想着,脚下一绊,“扑嗵”趴在地上,手按在一片冰硬的物件上。小雨过来摸着她的胳膊,边往起拉边问:“怎么了?”桃子轻声说:“这儿有张锨。”小雨怔了一怔,摸了摸锨头,又摸了摸锨把,当时就变了音:“这……这是咱的那张锨,咱……又转回来了。”桃子只觉头皮一炸,心“嘣嘣”狂跳起来。她全身颤抖着四下张望,猛然看见矮矮胖胖的壮壮正龇着黄牙板冲她艰难地笑。“壮壮!狗日的!”小雨闷喝了一声,挥舞铁锨扑了上去!桃子一声没吭就昏倒在地上。小雨一锨接一锨地拍着,用嘴日着壮壮的十八辈祖宗,直折腾得筋疲力尽,泥一般瘫在地上。 天亮了。小雨和桃子软软地倚靠在一座坟上,痴呆呆地瞅着那丛伤痕累累的野榆树。断了把的铁锨静静躺在地上。两步开外有一座圆而大的坟丘,坟头上有一块人头大小的土坷垃,正阴森森地盯着他们。 那是壮壮的坟。 壮壮家的大灰狗从来不叫。不叫的狗是咬人的狗。村里已有好多人挨过大灰狗的咬。大灰狗却不咬小雨。可惜壮壮没注意,他对自己的狗太信任了。 小雨在大灰狗身上是下过一番苦心的。小雨卖了一口袋玉米称回几斤肉。他每天下地从壮壮的大门口走过,然后故意弄出响声引出大灰狗,再扔给它一块肉。久而久之,他和大灰狗成了莫逆之交。 小雨很瘦,又是属猴的。所以不用专门训练,爬两米多高的墙是绝对弄不出响声的。 他第一次爬壮壮家的墙,是桃子嫁给壮壮半年以后。从那一天起,小雨才知道壮壮是个骡子。自打嫁给壮壮,桃子再也没享受过和小雨在玉米地里的那种很疼也很舒服的滋味。壮壮常年在外面拉运输,一般到家时都是深更半夜。每天回来,总先有“嗒嗒”的机器声从二里地之外传过来。当这个矮胖的男人把车开到门口,疲惫不堪地走进屋门时,桃子早把零乱不堪的床收拾干净,一副等他归来的贤妻样子。小雨也早回到了家, 这样有规律地过了两年,大家各得其所,相安无事。 错出在那辆已爬了十多年的小拖拉机上。那天晚上,小拖拉机在离村子三华里的地方突然熄火了。壮壮摸着黑捣弄了一阵,也没查出毛病。他锁好工具箱,步行着回家了。 壮壮很熟练地拨开大门进了院。大灰狗早闻出一股柴油味,知道是主人回来了。狗已习惯了那个瘦瘦的给它肉吃的朋友先走,然后有柴油味的再进来。狗便觉得很反常,它正在考虑是否该叫一声,壮壮已进了屋门。屋门是从来不插的。外面有大门和狗。壮壮进了屋,轻车熟路地摸到开关绳,“叭”地一声,屋里亮了。床上一黑一白两条身子正蛇样缠绕在一起。壮壮瞪裂了双眼,闷叫了一声,弯腰打开床前的菜橱去底层摸菜刀。 人在这时候被打扰是很容易生气的。壮壮摸了菜刀还没站起来,小雨已握紧了菜橱上的擀面杖,并用了全身的劲砸在壮壮的后脑勺上。 壮壮木木地呆了片刻,便像一截木桩般直挺挺摔在水泥地面上了,手里的菜刀落地时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小雨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从床上抓起一根牛皮腰带,勒在他短而粗的脖子上。他一脚踩住壮壮的后脖梗,两手抓紧了腰带往上一拽。壮壮艰难地扭头露出一口黄牙板冲他笑了一下,表情便凝固了。小雨无力地松开腰带,蓦然发现桃子正惊恐地望着他。 这是五年前的事了。 从乱坟岗子回来的当天中午,小雨便发起了高烧。他躺在床上狂呼乱叫,被子接二连三地飞下床。桃子听他一口一个“狗日的壮壮”,便知壮壮的阴魂缠上他了。桃子到村里的小铺里买了一刀纸,见小雨还在睡,就拿着纸钱出了门。 桃子一路念着壮壮的名字,一直到了坟地。她到了壮壮的坟前,把纸钱点着了,就跪在地上鸡啄食般磕了仨头,嘴里小声念:“壮壮,你饶了小雨吧!俺欠你的,下辈子一定还你……” 纸钱化为一群黑色蝴蝶随风飘起。桃子抬头看时,坟边那棵伤痕累累的野榆树却不翼而飞了。 桃子急匆匆往回赶。到了村头,她忽然想起那丛野榆树已不在坟地了,便感觉不对劲。一进村,心便莫名地慌乱起来。她的脚步越来越急,心越来越慌,最后她终于跑了起来。她气喘吁吁地跑回家,推开屋门,就一声不响地定在了门口。 小雨瘦瘦的身子一丝不挂地悬在屋子当中。 以后,桃子便整天在村里的大街上来回走动。偶尔惊叫一声“捉鬼呀”,便急匆匆往家跑。到了家,再大叫着“有鬼”,跑回大街。鬼便无休无止地跟着她,她便不停脚地来回狂奔,直到累得瘫软在地上。她那张俊俏的面容也渐渐被恐惧扭曲了。
8、大号 作者:邢庆杰 老三在十岁那年爹娘因病去世。老三无兄弟姐妹,“老三”一称是村人的戏谑,爹为老大娘为老二。 其实,老三本来有大号的,他的大号是村里最有学问的“老学究”给取的,可村里人只对值得尊重的人称呼大号。老三当然没有资格享受被人称呼大号的“待遇”了。久而久之,老三的大号就被人忘记了。 老三的劣迹是从看青开始的。村长可怜他是个孤儿,就安排他专门看青,春天看麦苗,夏天看玉米。老三虽然年龄小,但他却懂得利用自己的职权为自己谋私利。每看见有鸡吃青苗,他就拿着砖头往死里砸,砸死了就提回家煮着吃。久之,他的“砸鸡”技术竟练到了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地步,到了砖无虚发的境界。那年月庄户人都穷,都视鸡屁股为小银行,自然对老三恨之入骨,但因为他有看青这一“公务”做掩护,也没人敢对他怎么样,因为如果你找他的麻烦,不就是等于承认自己的鸡吃了庄稼吗?所以人们只能加着小心看好自己的鸡。这样一来,老三就好长时间吃不上鸡肉了。老三就整天盼着有鸡来吃青苗。这一天,他终于看见“老学究”的一只鸡到了地边上了,心里便一阵狂喜,盼着那只鸡赶快往地里跑。这时候他也顾不得“老学究”的取名之恩了。但那只鸡却好像很有觉悟,有热爱集体财产的观念,在地边上磨蹭了半天,就是不肯越雷池半步。后来老三实在没耐心等了,就跑过去将鸡赶到地里,然后拿砖头给砸死了。不想,这事正好让“老学究”那壮牛般的二小子看见,就将他狠狠地揍了一顿。不想,几天后,“老学究”的柴禾垛莫明其妙地失了火,而且老三还不在失火现场。一家人虽然知道是老三捣的鬼,但苦于没抓住把柄,只能打破门牙往肚里咽。自此之后,村里再也无人敢惹老三,只是在谈论他时在他的名字前面加了三个字,称“狗日的老三”,略表愤慨之情。 几年之后,村里就分了地。老三因为多年来只潜心研究“砸鸡”技术,从未摸过锄头把,所以他的地里就光长草不长庄稼。庄户人看重的是庄稼把式,称种不好地的人是懒汉二流子或“无浪混”,因而老三混到三十上仍是光棍一条。 多年的光棍生活使老三养成了两个毛病。一个毛病是唱荤歌,另一个毛病是蹭酒喝。 老三不务农事,整天围着个村子瞎转悠。看到谁家垒个茅房、猪圈什么的,他便自告奋勇地脱下身上那件四季不换的破夹袄,搭上手就干。干到晌午,他就心安理得地坐在人家家里等着上酒上菜。如果他转悠了一圈仍然找不到蹭酒的差事,他就采取另一条策略。他找到以前曾给干过活的人家,拍拍他给人家垒的墙问,这墙还结实不?意在提醒他曾给人家垒过墙。有这点事做话头,他就坐在人家家里天南海北地胡吹一通,直到人家端上饭,他才咽口唾沫问,有酒吗?喝点。 老三蹭酒喝和唱荤歌是流水作业,逢喝了酒,他就倚里歪斜地在大街上逛荡,碰见大闺女小媳妇就开始唱:“姑娘有块田呀,荒了十八年呀,实行了责任制呀,谁种谁拿钱……”直唱得大闺女小媳妇脸红红的,逃也似地往家跑,老三便得意地“哈哈”大笑。 老三真正臭名昭著是从赵大寡妇身上开始的。赵大寡妇是村里最俊的媳妇,身条儿脸皮儿都没得说。她男人死一年多了,不知为什么她一直没“走路”。老三便整天计划着填补她的空缺。那一天,老三在街上碰见了她,就大着胆子说,嫂子,晚上给俺留个门,俺陪陪你。赵大寡妇瞟了他一眼,扔下一句“俺给你留着窗户”就走了。老三想好事心切,没咂摸出话里的滋味,当即冲着她的背影说,窗户也中,俺一准去。 晚上,老三如约而至。他轻轻敲了敲窗户,窗户便“刷”地一声打开了。老三心头一阵狂喜,正想往里爬,一盆水兜头倾泻了下来,把他淋成了落汤鸡。他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听一声娇呼“抓贼呀”,七、八个彪形大汉好像从天而降,棍棒齐抡,把老三砸了个半死。 这件事使老三好长时间没敢出门。伤好后,他实在耐不住寂寞,又厚着脸皮游荡到街上。 老三刚游荡到街上就发现了一个蹭酒喝的差事。“老学究”的儿子正在扒房,准备扒了旧房盖新房。老三就义无反顾地扒了那件旧夹袄,正想上阵,在旁边搂着孙子坐阵的“老学究”冷冷地说,人手够了!老三抖了一下身子,极尴尬地收住了脚步,讪讪地退到一边。 旧房已经扒下房顶,人们正在放墙。几个汉子拿镢头在墙根处“嗵嗵”地刨了一阵,然后都转到另一边去推。汉子们叫着号子,一二三!那墙便剧烈地晃动起来,并且幅度越来越大。忽然,从墙顶上“扑啦啦”掉下一只羽毛未丰的小麻雀。“老学究”的孙子眼尖,欢叫一声就跑了过去。他刚跑到墙根处,那墙就在汉子们的号子声中倒了下来!“老学究”绝望地惨叫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轰”!墙倒了。“老学究”睁开眼睛,见小孙子完好无损地趴在自己怀里,疑是做梦。环顾四周,才发现少了老三。他打了个愣神,随即疯了般扑到墙土上,用两只枯瘦的老手拼命扒起来。 当人们把老三扒出来时,老三已经咽了气。“老学究”热泪盈眶,猛然长哭一声“志远哪——”就扑倒在老三的身上。 人们这才知道老三的大号叫“志远”。
9、暗访记 作者:邢庆杰 春风拂面的夜晚,街上霓虹灿烂。 一个花瓶般的女孩子站在路边,双目顾盼生辉。 我走了过去,走近了,女孩子冲我一笑,先生?你做按摩吧? 我问,多少钱? 女孩一笑,竟笑出了几分姿色,有几分动人。 女孩说,很便宜的,只要五十元。 我说,确实便宜。 女孩说,那我们走吧。 我跟着女孩,穿过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又横拐竖拐地转了几个弯,来到了一间出租屋里。 女孩说,脱衣服吧。 我说,按摩还要脱衣服吗? 女孩说,先生别开玩笑了,这年头,谁还不懂这个呀! 我说,那,这样得多少钱? 女孩说,也不贵,一百元钱。快脱吧,来到这里的,没有一个不脱的。 我说,你灭了灯,我再脱。 女孩拉灭了电灯。 我说,我脱完了,你脱吧。 女孩说,我也脱完了,你来吧! 我小声说,你稍等,我得等上来情绪。 女孩说,我帮你。 我说,不用。 几分钟后,门忽然被撞开了,同时,灯光大亮。几个男人闯了进来。 为首的一个秃头冲我亮了亮一个红皮的东西,说,我们是派出所的治安巡逻队,你是干什么的? 我问,你怎么巡逻到屋里来了? 秃头说,有人举报,这里有卖淫嫖娼的,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我说,我什么都没有干呀,有穿着衣服嫖娼的吗? 几个人这才发现我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的。就一起转头看那个女孩,女孩还光着身子,缩在墙角。 有一个人问,你是不是刚穿上衣服呀? 我根本就没脱!不信,你问你们的搭档。我指了指缩成一团的女孩。 几个男人都吃了一惊,你什么意思?我们怎么是搭档? 我笑了,我说,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接到了所谓的举报,我倒是接到了很多举报,人家举报你们“钓鱼”,我是来暗访的。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觑,那个女孩则飞快地站起来,手忙脚乱地穿上了衣服。 秃头问,你你你……是干什么的? 我掏出记者证。 几个人的脸都变了颜色。 秃头说,你是记者,也不能证明你就没有嫖娼,明星还有嫖娼的呢。你是被抓住了拿记者身份蒙我们。 我用力拍了拍手,门外进来两男两女。 我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些都是我的同事,一直跟在我的后面,嫖娼有带同事的,但有带女同事的吗? 秃子耷拉下了脑袋,几个人都耷拉下了脑袋。 第二天一早,我就把这篇稿子在自己负责的版面上发了出来,题目是《本报频频接到×××派出所“钓鱼”举报,记者卧底暗访揭开事实真相》。同时,我将稿子传给了省报。转过天,省报也报道了这件事情。 这天,我正端详着省报上自己的稿子自得,总编用内线电话喊我过去。 总编的脸上带着歉意的、甚至是谦卑的笑。总编脸上一带这种笑,我心里就发毛,准没好事儿。 总编说,你的那篇关于派出所“钓鱼”的稿子,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我说,这是好事呀,很多媒体因为死气沉沉还造假新闻呢,咱这可是实打实的真事儿。 总编咽了口唾沫说,可是,这件事情给我们市带来了非常不好的负面影响…… 我隐隐感觉事情不妙,就虚张声势,这有什么不好,我只是维护了正义,这是新闻工作者最起码的良心…… 总编用手势制止住我说,你不用多说了,你说的,我都懂。是的,你没错,可是,现在上头让我把你解聘…… 我一下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 总编赶紧双手按住我的肩膀,边往椅子上按边说,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可——我不这么做,就得从这个位置上走开,换个人来,还是得解聘你,只是多了我一个牺牲品而已,老弟呀,很多事情,等你年龄大了,就看开了,你还很有前途,到哪里都是一把好手,我也舍不得你呀…… 总编后面的话我就听不清楚了,我的脑子里反复着一句话: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此地…… 就这样,我离开了新闻单位,写起了小说,后来,人们开始称我为“作家”。 我终于可以畅所欲言地说自己想说的话了。好多人认为,小说都是编造的,虚构的;新闻是真实的。其实,很多时候,小说所说的,才是真实的,新闻,鬼知道哪是真的,哪是假的……
10、救援记 作者:邢庆杰 姜涛最近不顺当。先是职称没评上,后来单位派人下基层挂职,本来想派他的,也被人给顶了。姜涛就请了病假,天天在外面转悠,找朋友喝酒。 这天下午,姜涛在城边的一家饭馆喝完了酒,一个人步行着回家。 姜涛想找条僻静的路走,就漫步走到了郊外。从繁华的都市走进荒草茂盛的野外,姜涛顿时感觉神清气爽。草丛中,竟然有一条两米多宽的水泥路,很干净。姜涛缓缓地走着,一边梳理着杂乱的思绪,一边欣赏着远处的树林、近处的花草,有时也抬头看看湛蓝如洗的天空。忽然,他脚下一空,整个人急剧下坠,眼前一黑,接着感觉自己下半身发凉,一股难闻的臭味儿钻进他的鼻孔。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后,感觉头上有亮光,抬头一看,头顶上,是一个圆圆的亮孔,透过这个孔,他看到了一片圆圆的天空。他忽然大悟:这是掉进下水道里了,怪不得呢,在这荒郊野外,哪来这么平整的水泥路呀,敢情那是下水道的盖板,而他掉下来的这个圆孔,应该是清洁工搞清理用的。姜涛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周围的光线,眼前的事物已经隐约可见。这条下水道宽约两米,两壁都是用石头彻起来的,水深及胸,黑乎乎的脏水缓缓流动着,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让他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姜涛看了看,光滑的石壁上根本搭不上手脚,自己伸直双臂离上面尚有一米多的高度,没有外援,是根本不可能出去的。他掏出手机,想打110。打开手机,他的心冰凉冰凉的了,手机已经进了水,自动关了。一种无边的恐惧,这时才将他紧紧笼罩了:这周围荒无人烟,如果连续几天没人经过,自己肯定要死在这肮脏的下水道里了。他忽然张开大嘴,疯狂地大叫道,来人啊——来人啊……他明白,这样喊,声音传到外面,已经极其微弱,别说外面没人,即使有人,如果不是离得太近,也不会听见。但他不能坐以待毙,怎么着也得做最后的努力。他一声接一声地喊着,喊声里已经带了哭泣的声调,绝望的情绪让他忍不住泪流满面。这时,他想起了年迈的父母,辛辛苦苦将自己拉扯成人,自己还没有尽一份孝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也许,几个月后,到清淤的时候,自己的尸体才能被发现……他想起了妻子女儿,妻子一直是依赖他的,女儿更是一天也没有离开过他,没有了他,她们的天空都会塌下来的,谁会给她们的天空撑开一面温暖的保护伞?职称算什么?职务又算什么?重要的是活着,只要活着,一切都会有的…… 嗓子喊哑了,姜涛绝望了。 这时,上面忽然一暗,一个人脸出现在圆孔上。 姜涛擦了擦自己的眼泪,仔细看,没错!一个人正趴在上面往下看。谢天谢地! 没想到,一转眼间,那张人脸又不见了。 姜涛急了,大喊,哎——回来!回来—— 那人回来了,问,你有事吗? 姜涛说,你没看到吗?我不小心掉进来了。 那人说,噢,那你下次小心点儿吧! 说完,那人又要走。 姜涛大喝一声,站住!你不能见死不救! 那人站住了,往下看了看说,你死活与我有什么相干?我这里还有一肚子的麻烦呢? 姜涛见这人有些不可理喻,怕他走开,就忙问,你有什么麻烦?我可以帮你呀? 那人说,我女儿考上了大学,好几万块钱的学费,凑来凑去还差一万,我心烦,才走到这里的。 姜涛说,你女儿这一万块钱学费我出了,算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那人解下腰上的皮带,垂了下来。姜涛的手刚刚够到,那人忽然又将皮带提了上去。 姜涛问,怎么了? 那人说,看来你这人很有钱了,我救了你的命,一万块钱太少了,给两万吧,我也想过过有钱人的生活。 姜涛说,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一万块钱已经不少了,别太贪了。 那人说,那我告诉你一个省钱的办法,你顺着下水道走,走五里水路,一直走到污水处理厂那儿,从搅拌机被搅碎了,然后就出去了。 姜涛说,好吧,两万就两万。 那人把皮带垂下来,拉了几次,终于把姜涛拉了上来。 姜涛大喘了几口气,看清眼前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瘦男人,像是附近的农民。 那人问,什么时候给我钱? 姜涛见他还坐在那个圆孔里,就一把将他推了下去。 那人在下面破口大骂,我操你妈的!老子刚救了你,你就害老子…… 姜涛呼吸着新鲜空气,一句话也不说。 过了好长时间,下面没声音了,他才问,你要死要活? 当然是要活了。那人骂也骂了,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声音明显小了。 姜涛说,那好,三万块钱。 那人又骂,王八蛋!你想钱想疯了。 姜涛说,那你就按自己说的,走水路到污水处理厂吧。 那人说,好好,三万就三万。 姜涛把那人拽上来,笑着看他。 姜涛说,如果你刚才痛快地把我拽上来,一万块钱就到手了,你女儿的学费也齐了,多好。可是你,非得要两万,现在呢,你一分钱也没挣到,还得倒贴我一万,多不划算。 那人说,活着就好,会有办法的。 姜涛问,想明白了? 那人点头。 姜涛说,你想明白了,我竞现我最初的承诺,你女儿这一万块钱学费我出了,算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那人用力抓住他的手问,当真? 姜涛说,当真!以后的那些交易,全当玩笑了。 那人问,你心这么好,为什么还要把我推下去? 姜涛说,你只有下去一次,才能体会到在上面体会不到的东西。
11、玉米的馨香 作者:邢庆杰 那片玉米还在空旷的秋野上葱葱郁郁。 黄昏了。夕阳从西面的地平线上透射过来,映得玉米叶子金光闪闪,弥漫出一种辉煌、神圣的色彩。 三儿站在名为“秋种指挥部”的帐篷前,痴迷地望着那片葱郁的玉米。 早晨,三儿刚从篷内的小钢丝床上爬起来,乡长的吉普车便停到了门前。乡长没进门,只对三儿说了几句话,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三儿便在乡长那几句话的余音里呆了半晌。 明天一早,县领导要来这里检查秋收进度,你抓紧把那片站着的玉米搞掉,必要时,可以动用乡农机站的拖拉机强制。乡长说。 三儿知道,那片唯一还站着的玉米至今还末成熟,它属于“沈单七号”,生长期比普通品种长十多天,但玉米个儿大籽粒饱满,产量高。 三儿还是去找了那片玉米的主人——一个五十多岁,瘿瘦的汉子,佝瘘着腰。 三儿一说明来意,老汉眼里便有浑浊的泪涌落下来。 俺还指望这片玉米给俺娃子定亲哩,这……汉子为难地垂下了瘦瘦的头。 三儿的心里便酸酸的。三儿也是一个农民,因为稿子写的好,才被乡政府招聘当了报道员,和正式干部一样使用。三儿进了乡政府之后,村里的人突然都对他客气起来。连平日里从不用正眼看他的支书也请他撮了一顿。所以三儿很珍惜自己在乡政府的这个职位。 三儿回到“秋种指挥部”的帐篷时,已是晌午了。 三儿一进门就看见乡长正坐在里面,心便剧烈地顿了一顿。 事情办妥了?乡长问。 三儿呆呆地望着乡长, 是那片玉米,搞掉没有?乡长以为三儿没听明白。 下午,……下午就刨,我我已和那户人家见过面了。三儿都有点儿结巴起来。 乡长狐疑地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就笑了。乡长站起来,拍了拍三儿的肩膀说,你是不会拿自己的饭碗当儿戏的,对不对? 三儿无声地点了点头。 乡长急急地走了。 三儿目送着乡长远去后,就站在帐篷前望着这片葱郁的玉米。 天黑了,那片玉米已变成了一片墨绿。晚风拂过,送来一缕缕迷人的馨香,三儿陶醉在玉米的馨香中,睡熟了。 第二天一大早,乡长和县里的检查团来到这片田地时,远远地,乡长就看到了那片葱郁的玉米在朝阳下越发地篷勃。乡长就害怕地看旁边县长的脸色。县长正出神地望着那片玉米,咂了咂嘴说,好香的玉米呵。乡长刚长出了一口气,县长笑着对他说,这片玉米还没成熟,你们没有搞“一刀切”的形式主义,这很好。乡长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脸上一片灿烂,心想待会儿见了三儿那小子一定表扬他几句。 乡长将县长等领导都让进了帐篷。乡长正想喊三儿沏茶,才发现篷内已经空空如也。 三儿用过的铺盖整整齐齐地折叠在钢丝床上,被子上放着一纸“辞职书”。 乡长急忙跑出帐篷,四处观望,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一阵晨风吹来,空气里充满了玉米的馨香。乡长吸吸鼻子,眼睛湿润了。
12、芳邻 作者:邢庆杰 老郭原来是个农民,也是个不错的泥瓦匠,这几年在城里承包小工程挣了钱,就买了一套带车库的商品房,把老婆孩子都接到了城里,一家三口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 乡下人过上城市生活,各种意想不到的好处让一家人欣喜不已。比如看电视,在农村时只能看五、六个台,现在五十多个频道,节目丰富多彩。再比如做饭,拧开煤气阀门,转动煤气灶开关,蓝蓝的火苗就冒了上来,方便极了。日子长了,各种好处和新奇都渐渐淡漠了,老郭却忽然觉得生活中少了点儿什么东西,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在农村时,每天晚上,老郭都和街坊邻居凑在一起喝茶聊天,冬天围在谁家的炉火前,夏天就在天井里或大街上,大家说说笑笑,很是热闹,谁家有个过不去的坎儿,大家说笑着就帮衬着迈过去了。有时谁发现有个什么小生意可做,第二天一早,几个人就骑上摩托车搭伙出门了,傍晚回来时,腰里便多了几张大大小小的票子。而现在,他已经搬到这个楼上一年多了,还没有踏入过任何人的家门,住一个单元的邻居,在楼梯间遇上,有时点点头,有时互相视而不见。至于哪一家人姓什么,从事什么职业,更是不得而知了。 老郭决定组织本单元的邻居们搞个聚餐,是国庆节的早晨。他没有挨家挨户去敲门,而是跑到楼梯间门口,一家一户地挨着摁门铃,通上话,他就自我介绍:我是你的邻居,住二楼,过节了,想请大家吃个便饭,热闹热闹。起初,老郭的内心是有些忐忑的,怕请不到人。没想到,全楼道除他之外的九户,竟然全答应了,尽管有几户答应的有些勉强,但这也很不错了。 晚上五点半,老郭就将车从车库倒出来,载着一家人直奔预订的酒店——经济开发区富民餐馆。富民餐馆是个面对平民消费的中低档饭馆,很实惠。老郭订了最大的一个餐厅,摆了三张桌子:男人一桌,女人一桌,孩子们一桌。六点刚过,人们都陆陆续续地到了,让老郭想不到的是,来的人没有一个空手的,有提白酒的,有搬着啤酒的,还有拿着饮料的。老郭觉得心里热乎乎的。人基本都坐满了后,老郭开始清点人数,结果除住在五楼的一个单身女人外,其余都到齐了。大家都建议再等等她,等她来了再开席。在等的空隙里,老郭拿出了早准备好的纸和笔,让大家把家庭电话和手机号码都写下来,以后有个事也好联系。这一建议立即得到了大家的积极响应。住在一楼的女主人说,上次四楼的太阳能上满了水忘了关,水白白地流了一天,因为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只能干着急。一个正练硬笔书法的教师自告奋勇,主动提出自己负责抄写十份联系电话,每户一份。 十份联系电话都写完后,已经七点了,五楼的邻居还没有来。老郭想,本来通知的是六点半开席,现在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总不能让这么多人等一个人吧。就宣布开席,边喝边等。 几杯酒下肚,大家很快就熟络起来。通过了解,大家竟然都是从农村出来的,有考学出来的,有做生意出来的,有的家里还有地,转让给别人种着呢。这样一来,大家都觉得距离近了,也亲热了,酒喝得就很欢。喝了一阵,老郭一看表,已经快九点了,五楼的邻居还没有来。住一楼的老李说,别指望她了,这个时间不来,肯定来不了了。三楼的老张立即说,人家是在这儿生这儿长的城里人,也是我们单元唯一的一个城里人,当然不愿和我们这些头顶着高梁花子钻到城里来的乡下人为伍了。老郭想,城里人就是不厚道,早晨答应得好好的,却连个招呼也不打就不来了。他本是心里想的,却随口说了出来。大家纷纷附和,对呀对呀,城里人就是不如我们农村出来的人厚道,我们以后不和她玩。 男人喝,女人闹,孩子们疯,到大家尽兴而归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老郭将车开到车库门口,意外地发现,车库门竟然是开着的。他一下懵了:又忘了关车库门? 以前,老郭有好几次忘了关车库门,但都被老婆发现了,用备用遥控器关了。想起车库里放的一大宗烟酒,他一激灵,赶紧下了车,准备到车库里看看。刚下车,就听到背后有个女人说,回来了?玩得好不好? 他回头一看,树影下一个女人,正朝他走过来。他仔细一看,这不是住在五楼的邻居吗? 女人说,今晚让你们等急了吧?我正想打车走的时候,看见你的车库忘了关,我怎么也关不上,又不知道你的电话号码,只好在这儿帮你看着了。 老郭一听,恍然大悟又百感交集,激动之下,他想和对方握握手,又觉得不好意思,手伸到半截又缩了回来。女人却很大方地伸出了手,主动和他握了一下说,你查查东西少没少,我要上楼休息了。 老郭望着女人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城里人也是厚道的呀。
13、 钓鱼记 作者:邢庆杰 前面驶过来一辆“桑塔纳2000”,速度很慢。这正应了老米的心,速度太快的车他不敢拦,怕对方刹不住车真的轧上他,再说了,速度快的车,一般也拦不下。 老米一下子蹿到了路中间,扎煞开双臂,大呼,停车!快停车! 车缓缓停了下来,司机按下了玻璃,问,什么事儿? 老米几步跨到窗前,苦着一张丝瓜脸,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大哥,求求你了!我家孩子病了,在医院抢救,求、求、求你送我一程吧,晚了、晚了就、就来不及了……说着话,他不断地打躬作辑。 司机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好像是要从他的脸上辨出真伪。 老米可怜巴巴地看着车的上人,几乎要跪下来了,他反复地说,真的,我不骗你,路不远,就几里路,这儿又打不到车…… 车上的人摆摆手说,你上来吧! 又一条“大鱼”上钩了!老米按捺住内心的狂喜,拉开车门上了车。 前面,左拐,大约三里路就是医院。老米对司机说。 老米知道,前面左拐,三里路处的一个路口,他的几个“同事”正等在那里。他要到那里下车,车停下后,他要掏出10元钱递给司机,司机如果接了,就太好了,不接,也没关系,一推一让之间,几个“同事”就会冲上来,有拉车门的,有拍照的,这样,他们就又抓获了一辆“黑出租”,就有一笔可观的罚款提成了。 但司机没有左拐,司机说,左拐修路呢,从前面多走一个路口,绕一下吧。 老米说,不会吧,好好的路修什么呢? 司机说,我刚从那里过来,好像在修下水道,反正是不通车。 老米疑惑了,他都几天没有“钓”到“鱼”了,所以他也搞不清到底那里修没修路。转念一想,绕过去也一样,反正都要到指定的地方,多烧点儿汽油怕什么,又不花我的钱。 到了下一个路口,司机仍然没有左拐,而是直行着冲郊外疾驶而去! 老米说,错了错了,快左拐。 司机说,没错,多绕点儿路,我在前面加点儿油,市内没有加油站。 驶出城区,前面是开阔的田野了,路边就有一个加油站。 老米说,大哥,前面有个加油站。 司机说,借你手机用一下。 老米不知道他用手机干什么,但坐在人家的车上,也不好拒绝,就把手机递了上去。 司机接过手机就揣在了自己的口袋里。 老米问,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司机冷笑道,能干什么?我是土匪,你被抢劫了! 老米惊恐地看着司机,司机是个圆脸,面无表情,身材魁梧。老米刚才只把他当成了一条“鱼”,所以没有仔细看他的面貌,这么一看,他忽然觉得司机有些面熟。 老米战战兢兢地问,大哥,咱、咱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司机笑了,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老米摇了摇头说,面熟,真的想不起来了。 司机说,那是因为你坏事儿做得太多了!再好好想想吧! 老米仔细一想:坏了!这个司机是他曾钓过的一条“鱼”! 车子已经进入了山区,还在快速飞奔着。 老米吓坏了,老米说,大哥、大哥,上次是兄弟不对,我、我把钱退给你行不? 司机说,我真想不明白,你们的良心是不是让狗吃了,我好心好意地免费送你,你却反咬一口,硬说我是黑出租,让我挨了3000元的罚款,还弄了一肚子的气。 老米说,大哥、大哥,你千万别、别干傻事儿?你、你要是杀了我,你、你会偿命的…… 司机说,谁说要杀你了?给你这种人渣偿命?那我不亏大了! 老米见性命无虞,先放下心来了。他在报纸上看过一个新闻,他的一个同行,因为两次钓到同一条“鱼”,他没认出来,结果被“鱼”弄到山里用刀子捅死了。 天快黑了。老米说,大哥,快停车吧,前面已经没路了。 司机放慢车速,在一个较宽的地方调过了车头。然后停了车。 司机下车,在路边撒尿。 老米也下了车,在路边撒尿。 司机上了车,发动引擎,开车走了。 老米心里一喜,看来他真的放过我了,谢天谢地,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里,他真要弄死我往山沟里一丢,一年半载的休想有人发现,他根本不用偿命,这个傻瓜…… 老米高兴了一阵之后,又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儿,他是下午两点多上的车,现在大约五点多的样子,已经跑了三个多小时,减去市区和郊区一个小时的车程,还有两个小时,司机一路上车速没下来过80迈……天哪,这儿离出山口,至少还有160公里呀!这、这、这走到天亮也走不出山呀…… 老米想到这儿,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隐隐约约地,他好像听到了狼的叫声……
14、搭车记 作者:邢庆杰 小时候,黎鸣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一名警察。每当在电影上看到警察说“我是警察”时,他觉得忒威风。 高考时,黎鸣第一志愿报了警校。他很幸运,被录取了。几年后,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夙愿,分到市公安局当了一名警察。 黎鸣家在二百里之外的农村,回家时,先从市长途汽车站坐车到县长途汽车站,然后再坐通乡镇的公共汽车,到镇上下了车,再步行三公里才到家。从市内到县里,车十分钟一趟,很方便,但从县里到镇上,就比较麻烦了,有时,两个小时也发不了一趟车。 黎鸣开始试着搭车,是在上班一年之后。这一天,他站在回家的路口,学着港台片上警察的样子,拦住一辆面包车,然后出示了“警官证”说,我是警察,想搭你的车。司机打量了一下他全身的警服,并没看他的证件,就痛快地说,上来吧。上车后,通过交谈,才知道司机是黎鸣家所在的镇街上的,在镇政府旁边开了一家饭馆,每隔几天开车去县城买一次菜。到了镇上后,司机主动说,你离家还远,我送你吧。从镇上到村里三公里的路程,步行需要半个小时,而坐车,五分钟就到家门口了,省了他以前的步行之苦。 第一次搭车,黎鸣觉出了搭车的好处,方便快捷,省时省力。自此,每次回家,他都在县城搭车,而且每次都能如愿。这更使他感觉到了当警察的优越性。 后来,黎鸣又从市内开始搭车了,从市里搭到县里,再从县里搭到镇上。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直接从市里搭到镇上。他搭的每一辆车,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把他送到家门口。 黎鸣对工作也很努力,几年后,被提拔为户政科副科长。 秋天的一个周六上午,黎鸣又站到了作为交通枢纽的路边上,想搭车回家。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过来,他招了招手,轿车在他面前停下了。车停下后,黎鸣才看清,这是一辆2.8排量的“奥迪A6”,坐这种车的,不是领导,就是大老板。他迟疑地放下了手,他以前从不搭这么高档的车。车窗玻璃缓缓下降,司机探出头问他,有事吗? 黎鸣说,我……想搭个车。这是他搭车以来第一次说得这么迟疑。 去哪里? 黎鸣说出了他所在的那个县那个镇的名称。 司机说,我这车去省城,不顺路。 好好!那你快走吧!黎鸣竟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时,从车内传出一个浑厚的男人的声音,上来吧,搭一段也行呀。 黎鸣一想,去省城虽然不顺路,但从最近的路段下车,离他所在的镇也只有十几公里了,应该能搭到车。就拉开车门上了车。 车的后排坐上,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微胖,两个鬓角已经泛白。 男人主动问,小伙子,在哪工作呀? 黎鸣掏出警官证,递给男人说,我在市公安局,这是我的证件。 男人看了看他的证件,还给了他。 静了片刻,男人又问,小伙子,经常回家吗? 黎鸣说,每周都回。 经常搭车? 黎鸣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坐客车呢? 黎鸣说,要倒好几次车,不方便。 你每周都回家干什么? 看我的母亲。 你母亲一个人在家? 是的。 那为什么不接来一起住? 那得等分了房子,我现在还住着集体宿舍。 男人再也没有说话。 到了该停车的时候,男人说,别停了,还有时间,把他送回家。 黎鸣说,这怎么好意思? 男人说,这有什么?举手之劳。 一直到了黎鸣的家门口,黎鸣下了车,对男人说,真的谢谢您了! 男人说,这是应该的,你是为人民服务的,我是为你服务的。 这句话把黎鸣扔进了雾谷。 很快,黎鸣就把这件事情忘掉了。 一天早上,刚上班,局长一个电话就把黎鸣召到办公室。 局长问,你是不是搭过省公安厅马厅长的车? 黎鸣愣了一下后,马上明白过来,感觉要大祸临头了。因为,根据纪律,非公务行为,是不允许利用职务之便随便搭车的。 一瞬间,他的汗就下来了。他胆怯地看着局长问,我……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局长“哼”了一声说,瞧你这点儿胆,搭车时的胆儿哪去了? 他羞愧地低下了头。 局长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了,没什么事?马厅长是和我一起开会时顺便提起的,他向我表扬了你,说你孝顺,每周两天的休班时间不去泡女朋友,不去休闲娱乐,而跑到农村去看望你的老母亲,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这样的了…… 黎鸣从此再也没有搭过车。
15、入学记 作者:邢庆杰 最近,郭玉宇有些烦。 临近开学,整天有人打电话找他,他关了机,仍有人拿着各级领导开的条子找到办公室来。他班也不敢上了,天天在家躲着。 郭玉宇是市实验小学的校长,虽然级别不高,但由于实验小学是全市硬件软件都最好的小学,教学质量和各种特色活动更是全市闻名。所以,很多家长千方百计都要把孩子送到实验。但学校的教室、教师都是有限的,本来五十多个人的班额,现在都超七十个了,仍然满足不了通过各种关系找上门来的。每到招生季节,郭玉宇都像贼一样东躲西藏。 好不容易挨到了开学这一天,郭玉宇这才松了一口气。根据惯例,只要开了学,学生家长们就都死心了。没想到,他刚进办公室,就闯进一个人来。来人姓吴,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总,手里拿着市教育局马局长的条子。郭玉宇皱了皱眉头说,吴总,马局能给你开这个条子,说明你们关系不一般,可是,我真的安排不下了,不信,你去各班转一转看看,哪个班还能放下一张桌子和一只凳子,只要你有办法放下,我就把学生收下。这是郭玉宇推辞学生家长的拿手好戏,一般只要说了这句话,学生家长就会知难而退了。谁知,这个吴总竟对郭玉宇笑了笑说,那好,我这就去看看,给我儿子找个位子。 一直到下班,吴总也没回来,显然,他没能给自己的儿子找到位子。 郭玉宇在路边等出租车。正赶上交通高峰期,郭玉宇在路边站了足有十分钟也没打上车。他正想步行一段,就见一辆出租车打着右闪光灯从对面靠了过来。郭玉宇一喜,近了,心又凉了,车上的“空车牌”没翻,看来车上有人。正想离开,车窗玻璃摇了下来,司机冲他喊,郭校长,上车。郭玉宇一看,竟是老熟人大李。他上了车,问道,你车上没人,怎么不翻“空车牌”?大李说,老远就看见你了,担心翻了牌后被别人拦住。 郭玉宇坐大李的车坐了一年多了。他住的那个小区,比较偏僻,上班打车要步行走到主街道上才能打到。但自从坐了一次大李的车后,他每天早上从小区出来,几乎都能碰到大李,这节省了他不少的时间。大李人很实在,从郭玉宇住的小区到学校,本来是六元钱的车费,大李每次都坚持收五元,说是挂个常客。他还给郭玉宇留了手机号码,让他找不到车时就给他打电话。但郭玉宇从未打过,他觉得人家为了区区五元钱,再从别处赶过来太不划算了。 下午一上班,郭玉宇就接到了教育局马局长的电话。放下电话,他头疼起来。局长给他下了死命令,想什么办法也得把吴总的孩子安排下。正一筹莫展,教导主任进来了,给他带来一个好消息,一年级二班有一个学生家长已经成功移民澳大利亚,要给孩子办退学。这可真是雪中送炭,郭玉宇激动得差点儿跳起来。他让教导主任拿来一份入学通知书,按局长条子上的名字填好,正想打电话通知吴总来拿,转念一想,不能这么快就让那个吴总得逞,免得他得意,抻他几天再说吧。 这天一早,郭玉宇去省城参加一个会议。因为要赶火车,他走出小区时,天还没亮。经过一个狭窄的胡同时,从暗影里走出三个人来。其中一个问,你是实验小学的郭校长吗?郭玉宇感觉不妙,惊问,你们要干什么?来人冷笑道,你得罪了人,有人要我教训教训你!说着话,猛然把一条麻袋套在了他的头上,把他按在了地上。忽听有人大叫“快来人啊……抓歹徒了……”郭玉宇奋力将头上的麻袋拽下来,见一个强壮的身影正和三个歹徒撕打在一起。旁边停着一辆出租车,借着车灯的亮光,他看清那个强壮的身影竟是大李。他奋力冲了上去,边撕打着边大声呼救。那三个人见势不好,甩开两人,夺路而逃。大李捂着肚子,顺着墙根溜到了地上。郭玉宇凑近了一看,大李的手上全是血。大李大喘着粗气说,这儿……挨了一刀……就昏了过去。 在医院里,郭玉宇对已经脱离危险的大李说,那天多亏你了,不过,怎么会那么巧呢?大李的妻子说,郭校长,其实,这一年多了,他每天一大早就在那儿等你,看见你出了小区,就跟上去,别人招手他也不停下。郭玉宇非常吃惊地问,为什么?大李叹了口气说,郭校长,不瞒您说,我是想尽量多和您相处,和您熟起来……我……我儿子今年也要上小学……当官的我一个也不认识,我想……求您收下我的儿子。郭玉宇恍然大悟,怪不得,每天早上总能“碰”上他,原来,他每天都等在那里呀。看着大李身上浸着鲜血的绷带,他有些心酸地问,为了让孩子上我们学校,你耽误了这么多工夫,又少挣了这么多钱,值吗?大李含着眼泪说,郭校长,我是从偏远的农村来的,我们那儿的教育很落后,我这一辈子是完了,可我不想让孩子再输在起跑线上,我……我要让他和城里的孩子一样,上最好的学校…… 这一天,郭玉宇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张入学通知书的名字改了过来,改成了一个农民的孩子。 几天后,案子告破,吴总因雇凶伤人而被刑事拘留。
16、借子记 作者:邢庆杰 村人崔某,年近四十方得一子,全家皆大欢喜,视若珍宝,取名金宝。 金宝长到五岁左右,聪明伶俐,活泼好动,深得家人及村邻青睬。 忽一日,天过午,在门口玩耍的金宝竟未回家。初时,崔某以为儿子在邻家戏耍,遂寻之,然遍寻村邻,均不见。这才着慌,发动全家出村寻找,并通过镇广播站反复播出寻人启事,一直忙到天黑,也没金宝的半点消息。崔某只得报警。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仍然没有金宝的消息。崔某几欲疯狂,他发动家人,还雇佣了数人,到处张贴《寻人启事》,还在附近的电台、电视台、报纸做了无数的寻人广告。一直折腾了一个多月,还是没有效果。崔某每日忙碌奔波、食不甘味,已经形销骨立,最终卧病在床。 正当崔某感觉来日无多这时,忽然接到一封短信,信中言: 崔先生: 我只是借贵子一用,请放宽心,他现在很健康,很安全,一月之后,就是你们的团聚之日,请耐心,别再做无效寻找。 信只短短数十言,无落款。但这却给了崔某新的希望,他的病奇迹般地好了。 崔某每日都在家中静候。一个月的煎熬,每日度日如年。 一个月的时间终于满了。一大早,崔某便大开着门,率全家站在门口等候。一直等到中午,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前,车上下来一人,一身新装,还背着个崭新的书包。竟然真的就是丢失两月有余的儿子小宝,只是,比那时高了一些,胖了许多。 崔某满心欢喜,将儿子抱至家中,泣问,这么多天,你跑哪去了? 小宝竟笑,跟一个叔叔给爸爸挣钱去了。 遂将书包解下,递给崔某。 崔某见书包鼓鼓的,打开一看,竟是一扎扎的百元大钞,稍事清点,竟有二十万元之多。惊问,小宝,哪来这么多钱? 小宝撩开衣衫,指着腰侧一处伤疤道,叔叔说,从这里取出一块肉,给了叔叔家的小弟弟,就挣了这么多钱。 崔某抱儿大哭。 后带小宝到医院拍了张片子,果然证实了猜测,小宝右边的肾脏已不翼而飞。
17、考察记 作者:邢庆杰 金某,年方四十,富婆,独居,终日外出“搓麻”,无心家务,遂在中介所雇佣保姆一名。 金某疑心重,恐用人不当,决心考察保姆一番,如经得住考察,方可放心将家交付其打理。 一日晨,金某将一百元现金遗落床头。晚归时,见床已经收拾利落,而那钱被放置床头柜上。心下稍安,但仍不放心。 二日晨,金某将三百元现金遗落在洗手间内。晚归时,那三百元钱整齐地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至此,金某完全信任了保姆,将家中大小事情全部交付,自己落得一身轻闲。 半月后的一天,金某晚归,不见保姆,吃惊之余,见自己的首饰盒、保险柜均大开着。清点之下,竟损失首饰、现金五万余。 金某报警。 不久,案破。 金某不解,质问保姆,初时见你不为钱财所动,后来又为何甘心为贼? 保姆冷笑,区区几百元,岂能入得我眼?你难道不懂放长线钓大鱼之理吗?
18、母亲的盲道 作者:朱砂 那一年,他29岁,研究生毕业,跳槽到一家外企,成为公司最年轻的业务经理。 不料,事业风生水起之际,一纸“角膜葡萄肿”的诊断书,顷刻问将他推向了崩溃的边缘。 随着视力的归零,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张嘴骂人、随手摔东西成了家常便饭。 医生安抚他:这种病是可以通过角膜移植来复原的。但他很清楚,全国每年有几百万人等待着角膜移植,供体却只有寥寥数千,他根本不敢奢求幸运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绝望至此,像他的影子,日日夜夜,萦绕不去。 无法工作的他,长久困在家里,最初的自怨自艾渐渐变成了狂躁不安。像一头困兽,重压之下,左突右冲,将妻子和女儿平静的生活撞得支离破碎。 某日,一向小心翼翼的妻子只因一件小事埋怨了他一句,他便愤怒地说妻子嫌弃自己了。妻子辩解了几句,他便发了狂,盛怒之下,扬手打了她,并且咆哮着要离婚。一向强势的他突然变成了要别人照顾的对象,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无法承受,他不想拖累妻子。 妻子含泪请来了孀居多年的婆婆。 母亲说他,他低头,不发一语。无奈之下,母亲只好把他领回了老家。 熟悉的老院子里无人打扰的生活,让他的情绪安静了许多。他不再暴躁,只是极少说话,更不出门,大多数时间里,要么躺在床上听收音机,要么直直地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发呆。无论大家怎么劝说,他总是以沉默应对一切。 冬去春来,三月的风里,已经有了雨水的味道。 一天,母亲兴奋地拉着他的手,说要送他一件礼物。 出了家门,母亲扶着他,一步步地向前走。脚下的土地突然变得磕磕绊绊,他本能地俯下身,手及之处,竟是一块半米见方的水泥砖,水泥中间镶着两条凸起的条状东西。 “第一次去你那里时,娘就在京城的马路上看到了这东西,人家说这叫盲道,专供眼睛看不见的人走路用的,你病了之后,娘又专门去了一趟城里。” 他的心底,漫过一片潮湿。整个冬天母亲都在南厢房里忙个不停,原来是在整砌这些东西。 “儿啊,娘老了,活不了几年了,你得学会照顾自己。” 说这话时,母亲使劲握着他的手。他知道,母亲不想不愿更不放心松开他的手,但母亲很清楚,自己照顾不了他一辈子。 那个午后,母亲带着他。踩着那些凸起的方形水泥块,去村头理了发,还去小卖部买了一袋盐和半斤香油。 晚上,他失眠了。辗转中,母亲和那些笨重的水泥块儿不停地在脑子里晃来晃去。 第二天,听着母亲费力地搅动着那些水泥和沙子,躺在北屋床上的他,再也无法平静。 吃饭时,母亲告诉他,自己正在修一条从村口通向大公路的盲道,将来他再回来时,下了汽车自己就能走回家了。 他说,娘,您别再弄那些水泥块儿了,我心烦。 母亲叹了口气,儿啊,你的眼睛看不到别人,可别人能看到你啊,而且你得活得让别人看得到你才对啊。 他的委屈,瞬间涌上心头,他咆哮道:让别人看到又有什么用,啊?母亲愣愣地望着他,伤心地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的日子,母亲依旧进行着她的浩大工程,从村头到国道足有一公里远,如愚公移山般,母亲用水泥块将它们一点点地连接到了一起。 日复一日地,听着南厢房中笨重的声音,他的心愧疚不已。 终于,他坐不住了,对母亲说,让姐姐帮我找家教盲人按摩的学校吧。母亲不停地点头,脸上写满了惊喜。 然而没等姐姐帮他找到合适的学校,母亲却病倒了,急性胆囊炎。母亲住院那些天,喂鸡、喂猪、打扫院子,这些小时候干过的活他竟一一拾了起来,更有甚者,一个清晨,他在鸡窝里掏出一只公鸡,宰了,炖了汤,沿着母亲修砌的盲道,一路摸索到公路上,拦车。 当他出现在病房的门口时,母亲惊诧不已。 喝着他做的鸡汤,母亲笑落了一脸的泪。 那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原来,残与废本是两个概念,许多时候,可怕的不是眼盲,而是对生活绝望了的心盲。 那几天,给母亲做饭成了他最快乐的事。 一天,又到了午饭时间,母亲坐在床头,不停地向楼道里张望着,着急地等着他来。 忽然,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女孩一进门便一脸遗憾地对对面床上的女子说:“表姐,刚才我在电梯里遇到一个男人,一米八几的个子,长得可帅了,仔细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个瞎子,唉……” 女孩的话音刚落,他拎着保温桶走了进来。看到他,女孩下意识地吐了吐舌头。 没有人知道,那个夜晚,母亲瞅了一夜的天花板。 几天后,母亲出院了。 一天清晨,他醒来,没听到母亲起床的声音。喊了两声娘,没人应声,他从床上爬起来,到院子里又喊了两声,仍然没人答应,他以为母亲去菜园摘菜了,也没在意。 直至肚子饿得咕咕乱响,依然不见母亲回来,他才慌了神,用手手机里存好的号码给离家最近的三姐打了电话,三姐一听不见了母亲,急急赶了过来。 推开南厢的房门,三姐一声尖叫,旋即哭出了声。 母亲去世了,姐姐们告诉他,母亲死于心肌梗塞。 母亲走后不久,老天忽然对他开了眼。医院为他找到了角膜的供体,手术做得非常成功。 两个月后,他又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转眼到了第二年的秋天,母亲的周年祭,他和几个姐姐一起给母亲上了坟。 从坟地里回来,他没有回家,而是沿着母亲修砌的盲道,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盲道修在乡村公路的一边,在两排杨树的中间,母亲培了土,水泥块两边还砌了砖头。 他一边走,一边不停地蹲下身,抚着那些粗糙的水泥块儿,就像抚着母亲干枯的双手。 直至有人喊他,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很远。喊他的是个中年男人,赶着一群羊,不认识。男人说:“兄弟,你对这盲道挺感兴趣啊!” 他苦笑了一下,算做回答。 “别看这盲道不像城里的盲道那么正规,它可是上过报纸的呢!”男人的语气明显带着骄傲。 “它上过报纸?”他愣住了,姐姐们怎么从来没有和自己说起过呢? “你不知道吧?这盲道是一个老太太给她儿子修的。”男人像是对他,又像是自言自语,“老太太的儿子得了病,眼瞎了,老太太住院的时候听说只要有人捐了角膜,儿子就能重见光明,于是老太太便央求医生摘了自己的角膜给儿子,医生不肯,谁料,老太太回家后竟上了吊!” 他的心一阵抽搐,脸上的肌肉一条条爆起,僵硬无比。 他呆呆地立在那里,明晃晃的日光,像无数把尖刀,直直地刺进他的心房……
19、向小偷下跪的母亲 作者:尹澍 公交车里的人并不多,人们都无聊地望着窗外的风景。他盯上了一个带着小孩儿的妇女。那个妇女看上去是从乡下来的,穿着皱巴巴的衬衫,抱着熟睡的孩子。那个女人的包挂在腰边,拉链微张着。 他轻易地就将一个用手帕裹着的小纸包掏了出来,他将钱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在口袋里,他的手指娴熟地将钱调到了自己的钱包里。他顺势站起身来到后门,他需要马上离开公交车。 忽然车里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谁拿了我的钱,谁拿了我的钱?” 司机连忙就地刹住了车。一车人都将目光投到了那个女人的身上。那个女人扯着空荡荡的布包,无助地看着车里的人,眼泪忽然冒了出来,带着哭腔问:“谁拿了我的钱?谁拿了我袋子里的钱?” 司机问:“你的钱什么时候丢的?” 她像找到了一个救星般,连忙回答道:“刚刚还在,刚刚都还在!” 此时,有的乘客开始不耐烦起来,嚷着说:“司机,开车吧,我们还要赶火车呢!”司机就准备继续开车,那女人连忙冲到司机身边说:“别开,别开!一到站小偷就溜了!” 司机无奈地对她说:“我也没有办法啊,还有其他的乘客有急事呢!” 这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那个女人忽然“扑通”在过道上跪了下来:“拿我钱的那位师傅,求求你,把钱还给我吧,我这钱可是借来给孩子治病的啊!”说完,女人双手捂住脸放声大哭,孱弱的双肩随着抽泣不停地抽动着…… 整个车里,一片寂静。谁也没有想到,居然有这么天真的女人,会给小偷下跪,居然想请小偷还她钱,小偷怎么可能把钱还给她呢? 许久,一个男人站起身。他从座位上走出来,轻轻地向女人走去,眼神中带着一丝沉稳的亲切。那个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钞票,放在了女人手边那个空荡荡的布包里…… 女人呆呆地看着那个男人,仿佛瞬间如梦初醒,哭泣的脸上扭曲着,浑身颤抖,然后再次跪下向那个男人磕了一个头。 紧接着,又有一个老太太也跟着站了起来,笨拙地从怀里掏出一张钞票,慢慢地走向女人,将钱轻轻地放在了女人的布包里。 很快,大家都伸出了援手…… 最后,就剩下他这个站在门口准备下车的人,他也转回身去,然后掏出鼓囊囊的钱包,将整个钱包塞进了女人的包里,说:“我的钱不多,连钱包都给你吧……” 女人哭着答道:“谢谢……谢谢你们……” 他轻松地走下了汽车…… 就在他走下车门的那一刻,那个女人追了下来。 在他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又猛地磕了一个响头,然后举着钱包用沙哑的哭声说道:“大恩人啊!你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我该怎么感谢你啊!我的孩子的命都是你捡回来的!……” 他长吁了一口气,脸上写满了惊讶,他的内心被一种愧疚和感动交杂着,他连忙用颤抖的双手去搀扶女人,笑着说:“不用,不用……” 最后,女人一定要他留个联系方式,说以后娃病好了有钱了,一定要来城里还他钱,报答他的大恩大德。他抽出纸笔,写了一个电话号码给女人,终于打车脱身了。当然,他留的电话号码是假的,因为他从不奢望女人会还钱给他,况且,这钱本来就不是他的。 只是远远地,他不住地回头张望,看到那个女人还在给他坐的车影鞠躬感谢…… 他的眼中忽然冒出一股感动的泪水,他冷漠了好多年了,这忍了多少年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汹涌而出……
20、孩子的爱 作者:花 倦 多年后,他一直记得那一幕。 那天晚上,妻子出差。他搂着儿子睡。儿子刚刚3岁,一直跟着妈妈睡。第一次单独跟着他。 他有些不太习惯。儿子也在他怀里辗转反侧,很晚没有睡着。儿子不睡他更不能睡。他睡觉打呼噜,打得很响。睡了,怕吵到儿子。虽然,他已经有一点点困意。他就搂着儿子讲故事,也没有多少故事可讲,重复了又重复,语调也渐渐放缓了。他开始打盹儿…… 忽然感觉儿子拉住他的手,他醒过来。然后听到儿子说,爸爸,你睡吧,我不怕你打呼噜。 他有些诧异,看到3岁的儿子两个小手放在耳朵边,好像塞了什么东西。他把儿子的小脑袋扳过来,看到儿子小小的耳孔里竟然是两小团柔软的棉花。儿子得意地说,爸爸,我真不怕你打呼噜,妈妈说你要早起,你睡觉吧……3岁的儿子,话说得很流畅。口气有点儿得意。 他把儿子搂在怀里,眼睛一下就湿了。 他又一次当着很多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当初那个还只有3岁的小人儿已经读中学。高出他一头,是个英俊少年,坐在那里一边用手机打游戏一边皱眉头,终于忍不住嘟哝一句,爸,这点儿事你都说100遍了,有啥好说的。我做了那么多事,你怎么就记得这个?他嘿嘿笑起来,揉乱了儿子的头发。为什么只记得这个,记得那么清楚,他想,儿子有一天会懂得。 他姓谢,是某市市长,他的儿子今年14岁。叫谢地。 多年后。他也一直记得那一幕。 那时候,他和妻都还年轻,常常闹矛盾。妻是性格内向的女子,生气了也不跟他吵,总是倔强地沉默着,也不同他一起吃饭,带着女儿在外面吃完饭再回来。 他受不了她的沉默,可他自尊心强,也不主动示好。那天烦透了,他在家里喝闷酒,妻牵着女儿回来时,他已经喝了大半瓶,桌上只有两盘小凉菜。 妻看都不看他一眼,拉着女儿进了卧室。他又气又怒,火气发不出来,拿起酒猛灌。就在他仰头灌酒的时候,一只小手拉住他的手腕,小小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是刚刚4岁的女儿,站在那里,固执地拉着他的手,无限心疼地看着他,小声说,爸爸不喝酒,爸爸不喝酒。 他的手停在半空,看着眼前这个娇小的人儿,圆圆的脸,卷卷的头发,水汪汪的大眼睛……女儿小心翼翼拿下他手里的酒瓶,转身飞快跑了出去,飞快跑回来的时候,酒瓶不见了——门外不远,有个垃圾筒。 女儿靠近他,伸手拿起桌上已经凉了的馒头递到他手里,爸爸吃饭。他接过来,把馒头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咸咸的。是他的眼泪。那一刻,他决定为了怀里这个爱他的小人儿,以后一定好好爱护这个家。 如今,他已年过六旬。每天吃晚饭都要喝几杯。女儿正恋爱,却每天都回家吃晚饭,在他喝了三两杯的时候,把他的酒瓶收起来。他喜欢说,你从小就抢我的酒瓶子。女儿说他,记仇的老头儿!他们就一起笑,没错,那么多年,他始终清晰地记得一个小人儿的爱,比任何时候都强烈,都让他震撼。 他姓张,是个普通的退休工人,他的女儿是幼儿教师,今年26岁,叫张慈。 多年后,她同样记得那一幕。 那时候。她和丈夫在两地工作。母亲身体不好,看病借了一些钱。他们收入不高。生活略显拮据。每天下班后,她会拖延一会儿再去市场买菜。那时候的菜大多是被挑选过的,不再新鲜整齐,但是便宜。她总穿暗色的衣服,眉头皱着,终日不见笑颜。 那天,她看到有个摊位仅剩的一小块排骨正便宜出售,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排骨买回了家。回去,炖上排骨,香味引得6岁的儿子趴在厨房门口一步不肯离开,她有些心酸。排骨炖好。她只盛了点儿汤来喝,把排骨都夹到儿子碗里。 儿子吃得很贪婪,很快吃完一碗饭,让她去盛。她盛了饭回来,发现儿子正抿着嘴偷笑,大眼睛一眨一眨的。问他笑什么,他舔舔嘴唇说,妈。排骨真好吃。 她拍拍孩子毛茸茸的小脑袋,母子俩继续吃饭。她扒米饭,却忽然被什么塞住了嘴巴。夹起来,是一块排骨,不大,肉很多。她抬起头,儿子正低着头瞄她,边瞄边偷笑。她把排骨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微笑着落下泪来。那以后,生活再艰难她都微笑面对,再不曾皱起眉头。 多年后,儿子已经做了爸爸,依然喜欢吃她做的排骨米饭。每次。她都会说起那块被儿子偷偷放入碗底的排骨,她说,真想不到,他那么小。已经懂得疼我…… 她姓李,是一名小学教师,她的儿子叫李晓,今年33岁,是出租车司机。 那天,他们是一档亲情节目的嘉宾。那档节目的名字叫:孩子,你们什么时候学会了爱。是的,都说孩子是在长大后开始去回报父母的,但孩子的爱,其实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从来到这个世上的那一天。他们就学会了爱。这是孩子的天性,就如同父母爱孩子的天性一样,只是表达方式不同。父母的爱,让孩子感觉到温暖和安全,孩子的爱,让父母充满无畏和勇气。
21、我也要把你送走 作者:李兵 皮特伊怎么也不会相信父亲会那样做——把爷爷撵走!虽然他一直美其名曰“送走”,可是现在,父亲给爷爷买的,让他带走的那条毛毯就在这儿…… 这是一条双人用的大毛毯,上面有红黑相间的条纹。 “瞧,这条毛毯太精美了。”爷爷说着把毛毯平展地铺在自己的大腿上,“给一个老头这么好的毛毯让他带走,你父亲心地很善良吧?这毛毯价钱不低,确实不低——你看看毯子的毛绒吧!在冬天寒冷的夜里,盖这毛毯肯定是很暖和的。难得有这么好的毛毯!” 皮特伊的爷爷总是这样说话,他总是设法把气氛搞得很轻松。他一直装出他很想离开这里,到砖墙大楼(那是政府提供的收容所)里面去住,在那里,他将和许多孤独的老人一起生活。可是,直到今天父亲拿回来这条毛毯,皮特伊才真正相信——父亲要把爷爷送走了。 “噢,是的,这毛毯确实很漂亮。”皮特伊说着站起身来回屋里去了。他不是爱流泪的男孩,他只不过是进屋去取爷爷的小提琴。 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天空,突然,琴声停止了,爷爷说:“你父亲要娶的那个姑娘很不错,有这样一个漂亮的妻子,他又会充满青春活力了。我这样一个老头子在这里妨碍他们干什么?一个令人讨厌的老头儿!我自己走最好,就像现在我所做的。” 突然爷孙俩听见了姑娘的笑声,就在门廊附近。小提琴走调了,停了下来。皮特伊的父亲没有说话,那姑娘却走上前来故作乖巧地对爷爷说:“明天早上您走的时候我不能送您,所以现在过来同您道别。” “谢谢你的好意。”爷爷说着垂下眼睛。这时,他看见了脚下的毛毯,便弯腰拾了起来:“你想不想看看这个?”爷爷不自在地说,“这是我儿子送给我让我带走的一条毛毯,很漂亮!” “这毛毯是很精美。”她用手摸摸毯子的毛绒,转向皮特伊的父亲,对他冷冷地说:“这毛毯的价钱肯定不低。”那姑娘站在原处,眼睛一直盯着毛毯。“还是双人的。”她说,似乎在责怪皮特伊的父亲。 “对,是双人的。”爷爷说,“这么精致的一条毛毯让我这个老头带走。” 皮特伊走进屋去,过了一会儿,那姑娘怒气冲冲地走了……皮特伊从屋内出来时,只见她转身回头喊着:“他还是不需要一条双人毛毯!”然后她跑上了溪谷小路。 父亲看着她的背影,似乎不知所措。 “哼,她说得对。”皮特伊冷冷地说。“喏,爸爸,”他拿出一把剪刀,“把毛毯剪成两半吧。” 爷爷和父亲都惊讶地望着他。“把它剪成两半,听见没有?爸爸!”皮特伊大叫起来,“把另外一半留下。” “这个主意倒不错,”爷爷轻轻地说,“我不需要这么大的一条毯子。” “是不需要,”皮特伊的声音很刺耳,“一条单人毛毯对于一个被送走的老人来说已足够了。爸爸,我们留着另外一半,以后会有用处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父亲问。 “我的意思是,”皮特伊慢条斯理地说,“那一半是留给你的,爸爸,等你老的时候,我也要把你送——走!” 四周一片寂静。 随后,父亲向爷爷走去,“扑通”一下,跪倒在爷爷面前……
22、七十三号的爸爸 作者:朱传辉 十九年过去了,爸爸用他的想像构筑起来的那座花园,现在仍在小昭心中鲜花盛开。爸爸的七十三号永远是个谜。 小昭是个十岁的男孩。他爸爸是个做生意的,有一次出去两年还没回来。但每过一段时间,小昭和妈妈就会收到爸爸从南方一座城市某条路的七十三号寄来的信。后来小昭问妈妈:”爸爸为什么过年也不回来?”妈妈说:”爸爸这两年的生意刚起步,肯定很忙,等忙完这阵子他就回来了。您给他回封信吧。”于是小昭趴在桌子上开始写信。他写完了信,再写信封,写上某某市某某路七十三号,再贴上邮票,封了口,让妈妈寄出去。 就这样,小昭和爸爸通起了信。 小昭很喜欢看爸爸的回信。在一封信中,爸爸提到了他所住的七十三号。说那是一幢大的老式房子,他住在那幢房子的四楼。房间里铺着抛光的松木地板,米黄色的窗帘从天花板一直垂到了地上。早晨,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能听到附近教堂里传来的隐隐约约的福音。下雨的夜晚,站在阳台往下望,就能看见拖着尾光的小汽车在流光溢彩的街道像忙碌的甲壳虫一样来往穿梭。 在另一封信里,爸爸则写到他楼下的花园:从街道进入七十三号,是一条碎石铺成的小路,小路的两边用铁栅栏围着小小的花园,花园里有一种叫不出名的花,像碗口一样大,会在晚上悄悄开放,刚开时浅红色,但颜色越来越深,每天变七次。还有一种张开五只角的鲜红小花,喜欢沿着栅栏生长,它的叶子细碎而墨绿,淡青色的触须在白天使劲地打着卷儿,一到晚上却爬得老高…… 市中心七十三号那些美丽的鲜花足足在小昭心里开了有几个月。小昭想,放了假我一定要到爸爸那里去玩,到那里亲眼看一看。 小昭想爸爸了。 可是每次小昭对妈妈说起这事,妈妈就重复那几句话说:”爸爸做生意非常辛苦,一定不愿意我们去打扰他。”每次小昭都只好打消念头。 爸爸常常给小昭寄东西回来。小昭的书包里装着爸爸买的文具盒,身上穿着爸爸买的运动衫。他很愿意把爸爸给他买的零食和同学们分享,也愿意和他们说起那个七十三号。但说多了,同学们就问小昭:“您到过七十三号吗?”小昭一下子语塞了,说:”我……我当然要去的。” 想去看爸爸的念头又在小昭的心里打鼓了,这回比任何一次都强烈。 小昭的计划是在那年夏天实施的。学校举行为期五天的夏令营时,小时揣着妈妈给他的夏令营用的一百块钱去了火车站,用二十三块钱买了一张通往爸爸所在城市的火车票。 小昭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才到了目的地。一下车,人流就把他淹没了。这是小昭第一回一个人出远门,而且是去大城市。他想,我不能慌,要镇定。他问一个摆摊的女人,您知道在某某路怎么走吗?那个女人说,某某路?好像很远,到郊区去了。小昭想,她一定是弄错了,我爸说某某路在市中心,怎么会在郊区呢?小昭又问了一位民警、一个中年男人、一个老头,还有三个比小昭大几岁的学生。这些人都告诉小昭,那条路在郊区。小昭奇怪了。爸爸为什么要骗自己呢? 人家还告诉小昭,去那么里转很多路公交车,不过要有钱也可以打的,那就方便多了。小昭知道打的很花钱,不过一想只要找到爸爸,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就真的打了个的。但那位司机问明小昭要去的地方就不走了。他说,那里太偏了,真要去得加钱。要不只能载您到岔路口。小昭算了算钱,说,那就到岔路口吧。在岔路口下车后,小昭看见了几座低矮的平房,房子旁边还有好些菜地,路上的人和车子都很少,知道真的到郊区来了。他又找人问,某某路怎么走?被问的人往西指了指。可是小昭走了半小时,还没到,他只好又去问人,人家还是往西指了指。小昭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儿,那天小昭一直向西走了近两个小时,才见到某某路的牌子孤零零脏兮兮地立在一个垃圾堆旁。又走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一个门牌上写着一百零七,小昭沿着这个号码往下走,一直走到了路的尽头,七十三号终于出现在小昭眼前。 但是小昭没有看见鲜花盛开的花园,也没有看见带有米黄色窗帘的窗户。那里的房子,甚至没有阳台。 眼前的景像让小昭惊呆了! 那天小昭转身就离开了那里,后来在一个好心人的帮助下回到了家。到家时,是夏令营的第三天,妈妈还以为小昭提前从夏令营回来了。关于这一次的秘密出行,小昭后来一句话也没有提起。 小昭还是像以前一样和爸爸通信。小昭说我的同学们也都知道七十三号了,都知道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爸爸则在半年后的一封信里告诉小昭,因为生意好转,他已经不那么忙了,所以在春节以前会回家。 爸爸回家的那天,小昭和妈妈去车站接他。爸爸比以前瘦多了。头上戴了顶帽子,但他一出站,还是被小昭一眼认出来了。小昭疯跑过去,紧紧抱住了爸爸。 十九年过去了,小昭依然记得爸爸信中的话:从街道进入七十三号,是一条碎石铺成的小路,小路的两边用铁栅栏围着小小的花园…… 如果您问十九年前的那个夏天小昭看见了什么,现在他大概可以心平气和地告诉您了:那天小昭在七十三号看见的,是一座戒备森严的监狱。
23、世上最辛酸的秘密 作者:程青衣 楼下的简易房住着父子俩。这间简易房是临时建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拆了。门窗不严不说,屋子还极破。也没有床,只有两个铺盖卷。我每次回家,都要经过这间简易房,促使我多看两眼的原因,是我想知道什么人住在这里。 是父子俩,白天他们去拣破烂儿,晚上回来就住这儿。父亲四十多岁的样子,儿子十多岁吧。更让人心酸的是,他们都有残疾,走路一拐一拐的。父亲驼背,看上去只有一米六的样子;儿子长得好看,脚却不好。 我见过他们吃饭,一人端着一个大碗,吃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也许是别人剩下的吧。 他们一拐一拐地去拣破烂儿,一前一后走着。也收破烂儿,有一辆破三轮。搬家的时候,我把不要的东西给了他们一一旧书旧报纸旧家具。还有一张小床。我说: “不要钱,是我送给你们的。” 显然,他们很感动。就这样,我们认识了。 男人姓白,是从安徽过来的,因为穷,媳妇跟人走了。他一个人领着孩子来北方。靠拣破烂儿过生活。 后来,我告诉邻居们,有破烂儿就卖给他们,当然,能送给他们更好。 男人舍不得花一分钱,常年穿着那身破衣服,只在过年的时候给孩子买身新的。他们还是在简易房里过年,有人给他们送饺子,我送的是单位发的腊肉,他感激地说:“城里人真好。” 他木讷,不肯多言。一天,邻居突然对我说。老白好像有对象了。 我说:“真的啊。准看得上他啊?” 后来我还真看到过一次。 是一个也拉扯着一个孩子的女人,家在本地,有房子,打算和他一起过。 老白却不愿意。 我有点纳闷儿,去问老白。老白抽着烟,一袋又一袋地抽着。 他说:“我不敢结婚,一是怕耽搁人家,二是我得攒钱。儿子的腿要做手术,得十多万。大夫说越早做越好。我不能让他一拐一拐地走路。我不能结婚。一结婚,负担就重了。” 说这话的时候。老白很严肃。 后来,我很多天没有看到老白,我总怀疑他去了外地。因为简易房拆掉了。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十几万,什么时候可以攒够啊?! 再后来,我听说了一件事,眼泪当时就掉了下来。 是我朋友那里出了事。朋友是做建筑的,招了一个男人。没做几天,就从楼上掉下来了,公司要给他治病。他说:“别治我了,我都四十多了,赔我点钱,给我儿子做手术吧。” 公司的人不理解,也不愿给这笔钱。 男人哭着说:“求求你们,给他做手术吧,我……我是故意的……出了意外就会赔钱,我想让你们给我儿子做手术。这孩子跟着我不容易;我还想告诉你们,儿子……儿子是我捡来的,我根本不能生育……” 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个朋友哭了,他告诉公司的人,给他儿子做手术,也要救他!孩子做了手术,手术后不再一拐一拐地走路了,可男人仍然一拐一拐的,父子俩依旧以拣破烂儿为生。 过年过节,父子俩就给公司老总送点玉米和山芋过去,他们知道感恩。公司老总仍然穿梭于生意场上,可是,他忘不了那个秘密。 老白曾说:“这个秘密我不想让儿子知道,因为儿子说我是世界上最好的爹。” 世上总有各种各样的秘密,其中最心酸的秘密,是老白倾尽所有爱着这个孩子,这个孩儿子却不知道,老白并不是他的亲生父。 也许真正的爱就是这样:我爱你,不图一丝回报;我爱你,用我的心,用我的命,用我的所有——只要我有。
24、爸爸的皮夹子 作者:赵淑萍 那一天,女孩看到了父亲皮夹子里一张照片的一角,顿时,心中父亲的形象—落千丈。 女孩崇拜自己的父亲。父亲高大、英俊、温和。父亲从不打骂她,即使她做了错事。相反,女孩和母亲就没有那么融和。母亲的脸上难得有笑容,她暴躁、严厉、絮絮叨叨……集中了女孩所厌烦的一切缺点。当被告知母亲要到外省去进修一年时,女孩居然很高兴。这不,耳根清净了,落得个自由自在,她暗暗庆幸。 母亲走了,女孩每天都阳光灿烂。父亲不会给她加额外的作业,还常讲笑话给她听,帮她一起办手抄报。父亲排版,用各种美术字体写好标题,然后让她把文字抄上。女孩和父亲之间有一种默契。直到那一天,因为一个皮夹子,这一切都破坏了。 父亲的皮夹放在桌上。皮夹里露出一张照片的一角,一种本能的好奇,使女孩急着去看那张照片。“小孩子怎么能碰大人的皮夹?”父亲一把抓起皮夹,放入衣袋,动作有一丝慌张。女孩的目光一瞬间捕捉到了照片的一角:一条风吹动的花裙子,那星星点点的碎花使人想起春天的原野。一贯优雅的父亲何以如此反常?女孩心上飘过一片乌云。 从此,女孩等待机会翻看父亲的皮夹子,因为那张照片,因为照片里的花裙子。可父亲好像特别小心,再也没把皮夹子放在衣袋外边。这一切更加重了女孩的疑虑。那会是谁呢?女孩头脑中甚至闪过一些女人的形象,但又觉得不可能。父亲平时有晚间散步的习惯。从那以后,女孩定要和父亲一块儿散步,即使手头有一大堆作业。那种怀疑,就像一颗毒瘤,在她心中滋长。女孩思念起自己的母亲。母亲虽然暴躁、严厉,但如果被父亲背叛,母亲那就可怜了。父亲的温和、文质彬彬似乎隐藏了一些什么。当母亲打来长途电话时,女孩从父亲手里夺过话筒,说:“妈妈,您快回来,我想您。”说着,两颗泪珠流了下来。“宝贝,妈妈也想你们。”母亲的声音有些哽咽。“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懂事了?”父亲在旁边笑了,可女孩觉得父亲的笑怪怪的。 后来,女孩终于破解了秘密。说到这里,亲爱的读者,我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在这个故事里,没有第三者,却有两种可能。结局一:一天,一对夫妻来拜访女孩的父亲。女的是他科室里的同事,男的是他战友的弟弟。这两个都是大龄青年,看了好几个对象,见面一次就“咔嚓”,再也不想去“相亲”了。女孩的父亲灵机一动,想出交换照片的办法。结果双方一拿到照片就有感觉,后来就频频约会,成了。他们是送糖来的。小夫妻给小女孩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还送她一本精美的相册。新娘是那样妩媚,那条星星点点的碎花的裙子透出春天的气息。结局二:女孩终于逮住了机会。一天,天热,父亲脱掉了外套。女孩嚷着要吃棒冰。父亲去买,她终于打开了皮夹子。照片上的女人非常眼熟,像母亲,却远比母亲年轻、漂亮,笑容那样温柔,眼睛那样清澈。“爸爸,妈妈有别的妹妹吗?”。小女孩问父亲。“没有。”父亲说“那照片里的是谁?”女孩问。“傻孩子,你连你妈妈也认不出了?那时,你妈妈刚参加工作。”父亲说,父亲有点羞涩,又有点骄傲。“小孩子不许翻大人的皮夹子。”父亲接着又严肃地说。原来,爸爸心里一直藏着年轻时的妈妈。女孩决定,等母亲回来时,她要告诉她这张照片的事。并说:“妈妈,您笑的时候多好看呀。”
25、风吹稻浪 作者:徐晓佳 秋风终于吹弯了稻子的腰,一摇一摆,像荡秋千。 娘咧嘴笑。 是哩,稻子熟哩,要收哩! 娘就打来电话:囝,回来吧,收稻哩! 我不情愿:快毕业了,投简历找工作忙得焦头烂额,还回乡做苦力? 又不能回绝——家里只娘一人。 只得收拾一番,踏上北归的火车。 到家。前檐屋后找不见娘,却在田间稻浪里发现了。娘朝我笑着说:来了好,来了好,穗沉得要断,正等人割哩! 可我心里满是忧虑:真要割稻?两亩多稻田,单靠两个人两把镰刀,割到猴年马月? 急啥?娘站在田埂上说,这么些稻,还怕割不完?你爹在的时候,他一人就给收拾利索了哩!你爹呵,插秧是只呆头鹅,割稻就是人来疯。 一阵风吹来,窸窸窣窣。 我可受不了——怎么叫人受得了?我说:娘,都啥年代了,现在全都机械化,机械化插秧,机械化施肥,机械化收稻,谁还脸朝黄土背朝天傻干?告诉你,你这是典型的小农思想,听我的,叫收割机,保管比爹快。 娘脸偏一边说:啥叫收割机?我和你爹咋没听说过? 这开哪门子国际玩笑!人类都计划登陆火星了,娘竟说不知道什么是收割机!我四下张望,指着远处一台在田里工作着的收割机说:快看,就是那个,那就是收割机,一边朝前开,一边把稻脱粒装袋。 娘低头对着稻田说:娘是啥也没见着哩,囝。 不抬眼去看,怎么看得见? 我终于有点气恼,说:娘,你肯定舍不得那几十块收割费,别顽固了,都什么年代了,该偷懒就偷懒,两亩多地靠人割怎么吃得消? 娘把手放到额头上,说:真的啥也没哩,囝。 存心不想看,怎么看得见!——娘铁了心不想看见? 我不甘心,说:娘,别心疼那几十块收割费了,现在几十块钱算个啥?不够领导抽包烟,不够老板吃顿饭,不够学生买双鞋。 娘不作声。 又一阵风吹来,稻浪汹涌澎湃。 娘还是不出声。 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无奈,我只得转身朝家踱去。可以想见,我将不得不套上破外衣,戴顶烂草帽,揣把磨得锃亮如新的镰刀,然后龙虾似地弓背弯腰流血流汗地劳作。这不是我要的生活!我拼命学习,考上大学,想在城里找工作,然后买房,安家,再买车,娶妻,生子……彻彻底底变成城里人。 可眼前竟逃不掉这恼人的活儿! 我故意拖拖拉拉,磨蹭了半个多小时,才穿了那可恶的行头出门。 令我始料未及的一幕出现了:老远,一台收割机正在娘跟前的稻田里轰鸣,稻子成片消失,唯留下车轮碾过的两行干枯印迹。 我走过去,站到娘身边。娘揉着眼睛说:囝,你不晓得哩,你爹呵,插秧是只呆头鹅,割稻倒是人来疯…… 秋风又一次吹来,但再也吹不起稻浪汹涌,只微微撩起娘耳边几根老发。
26、学戏 作者:王海群 这个故事,我想,是在我推开那扇半掩的木门时,像一把折扇缓缓地展开的吧? 27、兰香的十一罐酒 作者:侯春燕 兰香,你的酒喝完了吗?陈嫂站在井沿边问。 兰香弓着腰,憋住气,涨红着脸,使劲地拽着井绳,两手交替着一下一上,把水桶拖出井口,重重地杵在井边。满满一桶水顺势荡出来,兰香跺了两下脚,也没避开,脚上的布鞋被溅得湿漉漉的。 还早着呢。兰香直起腰,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说。 男人刚死不久,就有人给兰香做媒。兰香说,他爹给我酿的酒都没喝,我咋能改嫁呢,人得凭良心啊。过了一年,又有人上门提亲。兰香说,水娃他爹酿的酒太多了,看来一年半载是喝不完的。第三年,兰香对媒人说,我咋能喝着死鬼酿的酒与别的男人过日子呢? 于是,“兰香,你的酒喝完了吗”成了上门提亲的人的开场白。提亲的人说过开场白,就眼巴巴望着兰香,希望兰香畅畅快快地答一句:早喝完了。可兰香呢,或拢拢头发,或在围布上擦擦手,或撩撩衣角,然后才歉意地说,没呢,还有几大罐。 这酒也太经喝了吧,十年了还没喝完。陈嫂嘟嘟嚷嚷地离开井台时,兰香没抬头,仍然弓着腰,憋着气,涨红着脸,拽牢井绳,可两手的交替却停止了。水桶悬吊在井中央,晃晃荡荡,荡得兰香眼里的水一滴滴掉在井里,打得井水啪嗒啪嗒直响。 那年,男人经过兰香家门前,看见兰香在打水。井边,兰香望了男人一眼。兰香眼中一汪水,如井中之水。男人就喜欢上了兰香。 男人进了兰香家的酿酒房。一天,男人看见兰香从酒池里舀起半碗酒,一仰脖子就喝了个精光,喝完,还抹抹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男人有些惊异,额头间“川”字跳过。第二天,兰香又进来喝酒。男人忍不住,说,女子家还是不喝酒好,更不要喝烈性酒。兰香不悦,不搭理男人,照常有一口无一口地把酒当水喝。兰香每来酒房一次,男人眼里的忧伤就重一分。 兰香家世代酿酒。兰香自小爱酒,三岁一勺,五岁半杯,十岁两盅。兰香爹担忧,说,谁家女子像你这样,看你将来咋找婆家?兰香端起爹面前的酒盅,抿嘴一笑,说,谁让爹酿的酒这么好喝呢?说完,猛咂了一口酒。喝过酒的兰香,面若桃花,娇娇柔柔,兰香爹再多的担忧也说不出口了。 一日,兰香正弯身打水,男人捧着一罐酒来到井边,说,你喝这个。女子家,喝温和的酒好。兰香疑惑地看看男人,你酿的?你尝尝,好不好喝。男人说。 兰香轻轻揭开封口,酒香一下就弥漫开来,连旁边的小狗也扬起了头,伸长舌头舔嘴皮子。兰香轻啜一小口,细细品味,只觉醇厚宜人,满口溢香。 兰香问,啥酒,这样好喝。 嘿嘿,嘿嘿,嘿嘿。男人低着头,憨笑,脚不住地蹭地,双手也搓来搓去,把兰香的心搓得像井里的水,泛起涟漪。 儿子水娃满地跑时,男人却死了。男人直到死,也没给这酒取一个名。那日,酿酒房突然起火,男人不顾一切地往里冲,兰香拉不住。男人说,我刚给你酿的十二罐酒还在窖里。男人冲进去,抱出一罐又一罐酒,男人的头发和衣服开始粘上火星。兰香哀求,别去了!男人不甘心,说还有一罐,转身又冲了进去。烈焰冲天,男人与第十二罐酒一同消失在火海。 兰香每晚都从酒罐里舀一勺酒,仰脖子一口吞下。水娃问,娘,你喝的啥?酒,你爹酿的酒。好喝吗?好喝。娘,我尝尝。小娃子,不准喝酒。兰香越不让水娃尝,水娃越好奇。一日,水娃趁兰香不在,偷偷地从酒罐子里舀出一勺,学兰香的样子,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喝起来。 有啥好喝的,跟水一样。水娃喝完,酒勺子一丢,跑出了屋。从此,水娃对兰香的酒失去了兴趣。 不仅水娃对兰香的酒失去兴趣,媒人对兰香也没了耐性。只有陈嫂和兰香闲谈时,聊着聊着,偶尔会突然想起,就问,兰香,酒喝完了吗?咋喝得完啊,兰香说,那么多的酒。那还有几罐?陈嫂问完,也不等兰香回答,话头不觉就转开了。 水娃快结婚时,兰香却一病不起了。一日,兰香从昏迷中醒来,对守在病床前的水娃说,水娃,给娘打盅酒来,娘想喝酒。娘,医生说你不能喝酒。娃啊,娘想回家,娘要喝你爹酿的酒。 水娃连夜赶回家,在兰香平时喝的酒罐中倒出一盅酒。兰香喝一口酒,喘两下气,说,你爹留下的酒,在窖里。说完,就闭上了双眼。两行清泪,从兰香眼角无声滑落。 水娃婚宴上,陈嫂问水娃,你娘的酒喝完没有啊?没喝完的话,也拿出来我们尝尝。 水娃想起娘临终前说的话,赶紧跑进窖里。十一个酒罐齐整整地摆放在墙角,水娃一个个看去,那封口的红布,似乎都不曾揭开过,已褪色泛黄。 水娃启开封口,一股浓厚的酒香顿时飘散开来。水娃用指尖蘸了点酒,舔舔,只觉醇厚宜人,满口溢香。 婚宴上,所有的宾客都醉倒了。水娃一滴也没喝,他想起多年前偷喝娘的酒,那酒的味道,泪奔流而出。
28、1938年的较量 作者:郭凯冰 宫本傍晚进门的时候,天一阁的裱糊匠汤文刚把民国十八年日本人血洗济南府的事讲给年幼的儿子。听人打门,知道是保长说的人来,把儿子推回后院,开门迎客。 宫本穿一长袍马褂,面相斯文,手中托一黄绢包起的卷轴,见汤文开门,鞠一躬。 汤文跟在客人身后。这个斯文的背影,让他感受到隐隐的杀气。 宫本不落坐,环厅踱来踱去,看墙上字画。汤文牵一下嘴角。好东西谁家挂在厅里,再说,这年月,还给你小日本留着? “听说府上世代裱画,可当真?”宫本说一口文绉绉的福建官话。 “是。我汤家有祖训,男不读书为官,故传一裱糊手艺,赖以糊口。”汤文落座,安静回答。 “汤先生过谦。济南府人都知道汤先生颇通古字画鉴赏,怎会是一裱画匠?”宫本摆手,一绺小胡子下的嘴角翘起。汤文感觉那手臂像一把日本战刀,扬起落下都干脆。 “过奖了。我汤家在济南府居住多年,全赖大伙提携,混些许薄名,有口饭吃罢了。” “汤先生不要自谦。近日鄙人偶得一画,来府上是请先生指教的。” 宫本毕恭毕敬将卷轴放在八仙桌上,慢慢打开。 汤文身子哆嗦一下,站起,复坐下稳住——桌面上,赫然是一幅《清明上河图》。 宫本侧脸,审视汤文表情,示意近前观赏。汤文懒懒站起,含笑俯身细看。 一个钟头过去,门外两个日本兵踱来踱去。厅里,宫本和汤文依然俯在画前。 “汤先生,画可是真的?”宫本意识到汤文已经看完,抬头问。 汤文笑笑:“宫本先生,恕汤某眼拙,实在辨不出真伪。” 宫本眉头一皱,眼中电光一闪,战刀样的手臂猛然扬起又缓缓落下:“汤先生不愿将真象告诉鄙人?” 汤文沉吟一番,作无可奈何状:“不,宫本先生,汤某只是不愿打扰先生雅兴。我看先生表情,必认定画是真迹,汤某说假,先生会信?再说,这画逶迤壮观,定为名家所绘,即使假的,若先生喜欢,赏心悦目,作真品藏之,又有何妨?” 宫本听完,离开八仙桌,在屋里急速踱几圈,站定在汤文面前:“汤先生,实不相瞒,此画是前几年你们的皇帝溥仪去东北之时从故宫带出,在长春送我们少佐转交天皇的。此次鄙人奉命来中原,其实就是找人鉴定真伪。你们中国,此画赝品太多了。”说完,重新落座。 汤文微笑:“既然宫本先生如实相告,我也就实话实说。自此画出世,受徽宗皇帝喜爱,用瘦金体题‘清明上河图’并盖上双龙小印,就有历代名家争相临摹,故赝品颇多。真迹藏于皇宫,虽偶有流落民间之时,一旦世道太平,朝廷即悬赏搜寻缴入皇宫,见真迹之人并不为多。加之此画是巨幅长卷,所绘人物五百多个,牲畜五十多只,各种车船二十多艘,房屋众多,结构严密,临摹非一朝一夕可成。由此,赝品笔法精湛者不少,毫无差错者却无。” 听完汤文一席话,宫本沉吟好久:“先生果为饱学之士,宫本佩服。不知汤先生如何知晓此画秘密,可否赐教如何看出为赝品?” 汤文悠然叹一声:“我祖上本御用画师,素喜此画,以身份之便,常观之忘食,且时有临摹。因一宫廷政变,怕此画落入叛臣之手,故将之藏于御沟石缝内。谁料当夜天降暴雨,沟内水涨,淹及石缝,待到雨停水退,画已尽毁。祖上悔之不已,逃离宫廷流落民间,并立下家规,男不入朝为官享受俸禄,女不入宫为妃亲近帝王。”见宫本张大嘴,汤文继续道,“先生不要失望,此画确有真迹。张择端本一爱国之人,靖康之耻后流落南方。每念及故园,痛恨金狗,彻夜难眠,于是重新绘制一幅,流落南方。清时被一高官得到,后高官获罪处死,家产尽没入宫,此画复收入宫中。可先生此画确非真迹。” 汤文伸手指“市区街景”部分四个掷榖子人道:“先生看桌面上榖子,掷出两颗为六点,有一颗尚在旋转。以先生想来,此掷榖子之人希望自己几点呢?” 宫本不假思索:“六点!” “对,此人定然希望如此。耍钱人皆为急功近利之徒,此时定会在口中狂喊。先生细观此人口型,他喊的可是此数?” 宫本张开嘴巴:“六……”汤文如释重负般笑笑,抬手拭额:“先生以为,此画是真是假?”
宫本满面颓丧。沉吟片刻,见汤文作势要为他收起画幅,不耐烦挥手:“天皇索要真品,假画又有何用。既然先生熟知真迹,又是画师之后,鄙人请先生细观此画,找出其中错处标之,可好?”说完,细眯了双眼,看定汤文。 汤文作为难状笑笑,片刻方说:“既然先生抬爱,汤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实在力不从心,怕耽误大事。我勉力为之吧。” 宫本走了,留下一日本兵,立在汤文正屋门外。夜晚,又有一对日本兵驻进了院子。 第二天,天已大亮,日本兵还不见汤文出门,进屋察看,汤文竟没了踪影。 后来济南府的说书人快嘴张编了评书,在听雨轩道出真相:那宅院本是一官宦的后院,家道中落,这后院就卖给了汤文。寝室中有一地道通到后街,是防备兵乱修的。那《清明上河图》竟是真的。张择端画的上河是现在河南开封府,开封府人喊“六”,本就是嘬口音,可宫本有点福建口音,福建口音的“六”是张着嘴巴喊。
29、错寄情书给父亲 作者:贺双龙 那年,我在远方城市的一所大学读书。 一个有雪的冬天,我对同校的一个漂亮女孩一见钟情。我们不同年级,见面的机会也就很少,我甚至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但是我实在很喜欢她,于是就决定写信给她,以此来表达我对她的一往情深,万般牵挂。 你好! 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才能表达我的一片心意。冬天的雪很大,天气很冷,请原谅我没有送你一束美丽的花或者一条暖和的围巾。你似乎离我太遥远了,我们难得相见。即使见面,你也很少注意我,而且从不跟我说话。也许你从来没有给我留一个位置,也许命中注定我们只能一生都陌生着吧?即使如此,我也永远不会怪你。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这个周末让我见到你好吗?我夜以继日地想你啊! 最想亲近你的人于星期二深夜 信写得很短,但是真挚可见。因为不知道她的名字,也就省了。写完信已经是深夜,我匆匆忙忙地把信塞进一个信封里,就开始蒙头大睡。第二天起床,寝室长告诉我,他捎带把我桌上的那封信投到邮筒里去了。 我惊呼:“可是我没有写地址呀!” “写了地址,我只是帮你贴了一张邮票而已。” 天哪,那封情书,被投到谁家的书桌上了?我的桌子那么乱,根本就记不起那个信封上写的是谁的地址了。 周末的下午,我正在图书馆看书,同学来喊我,说是我父亲来看我了。我父亲会来看我?这不可能啊!父亲年轻时好赌,把家底输得精光,最后把母亲气得一病不起。记得母亲去世前嘱咐我,如果父亲不戒赌,就不要认他。但是父亲没有听从母亲的遗愿,依然嗜赌成性,若没有亲友的资助,我是不可能考上大学的。所以我一直痛恨父亲。除了写信索要生活费,我几乎不与他有任何联系。 回到宿舍,真的看见父亲坐在我的床边,吧嗒吧嗒抽着烟。我不想见他,正要往回走,寝室长叫住了我。我怕在同学面前难堪,只好硬着头皮进了房。父亲也不做声,只是嘿嘿地笑,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老伯,喝杯热茶吧。”寝室长热情地招呼父亲,“这么冷的大雪天,您一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我接到信就赶来了。” 父亲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晃了一下又收了进去。 “啊……”我明白了,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差点失声大叫,“那不是我那寄错的那封情书吗?” “龙仔……”父亲叫我,竟然用的是我的乳名。 “龙仔,我对不起你……我该死!”父亲已经哭出声来了,我也想哭。 “龙仔,你能写封信原谅我,我真高兴!”父亲走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爸爸……”我还能拒绝如此让人心醉又心痛的亲情吗?我扑进父亲的怀里。父子两人抱头痛哭。 那封寄错的情书,就这样轻易地融化了那场大雪,也融化了横亘在我和父亲之间的坚冰。父亲后来开始正正当当地做生意,赚的钱也没有拿去赌博,而是攒下来买了一套房子。我毕业了,又参加了工作,一直跟父亲住在一起,我们过着父爱子敬的日子。 然而,我还是不敢跟父亲说明那封情书的真相。有几次我向父亲讨要那封信,却遭到断然拒绝。父亲说,他要一辈子珍藏着那封信。
30、面具 作者:魏 炜 海森是一个二流演员,他的经纪人辛诺给他介绍了一份工作,原来是大富翁费德诺聘请他去给父亲老费德诺去演场戏。老费德诺病重住院了,费德诺先生本该在医院里陪着他,但费德诺先生很忙,根本挤不出那么多的时间。但他又怕这事传出去会败坏自己的形象,这时他就想到了和自己长得很像的海森。 海森想了想,就同意了。海森是个演员,很会抓各种人物的行为特点和声音特点,经过两天的练习,已学得惟妙惟肖,就连费德诺先生本人也分辨不出来。再戴上根据费德诺先生的面貌特制的橡皮面具,简直就是费德诺先生再生了。他就和费德诺先生签下了合同,正式演出了。 尽管如此,海森还是演得小心翼翼。第一次走进病房时,他给老费德诺送上一束鲜花后,就老老实实地坐到床边。老费德诺先生看到他到来,已是很高兴了,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他童年的趣事。海森不敢搭腔,只是在一边不时地应和一句,或是笑笑。但即使这样,老费德诺先生也已经很满足了,脸上一直带着幸福的微笑。两个小时的时间过得很快,海森看时间一到,就站起身来。老费德诺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乞怜地望着他,“再陪我一会儿吧,我知道你很忙,但我真的想跟你再说说话呀。10分钟,只需要你10分钟。好吗?”海森看到老人眼睛里那份热切的期待和隐隐的凄楚,不忍拒绝,就又坐到床前,听他诉说着。老费德诺先生又说了10分钟,这才和他依依不舍地告别,并热切地要求他明天准时赶过来。海森点了点头,这才走出了老人的病房。 经纪人辛诺递给他一张支票,海森高兴地收起了支票,却觉得眼前猛地闪过一阵炫目的光,两个人慌忙闭上眼睛。过了片刻,两个人睁开眼睛,却见眼前站着一个年轻人,声称是《太阳快报》的记者,听闻费德诺先生放弃了很多生意,每天都赶到医院来陪伴父亲,很是感动,特地来采访的。 海森不愧是一个演员,很快就酝酿出了情绪,来了一个现场表演。他诉说了自己对父亲的爱,诉说了父亲对自己的好,说到动情处,还流下了两滴眼泪,感动得记者眼圈儿都红了,又不失时机地给他拍了一张大特写。 第二天一早,海森还没睡醒,就接到了费德诺给他打来的电话。费德诺先生异常兴奋,说《太阳快报》登出了那篇专访,非常精彩,感动了很多人。一大早,就有很多人打电话对他表示敬意,还有几个合作伙伴要尽快跟他签订供货合同。他要提高付给海森的酬金,还要把合同期延长。 海森继续如约赶到医院,慢慢地他不仅听老费德诺先生说话,还给他讲了几个笑话。老费德诺笑得前仰后合,一张脸乐开了花,一再要他讲下去。海森发挥着他的表演才能,把那些看上去平淡无奇的笑话讲得绘声绘色,喜得老费德诺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笑着。不知不觉间,竟已过了半个多小时,海森想到和费德诺先生还有约,忙着匆匆告别了。 这天下午,海森又像往常一样,赶到医院。老费德诺的情绪很不好,他说已经感觉到了死亡的逼近。海森也发觉他脸色很不好,去找主治医生询问病情。主治医生这才告诉他,老费德诺的情况确实不大妙,这主要是因为他们刚从他的血液化验中发现了一种病毒变异。这种病毒原本是在药物的控制范围内的,不会致命,但变异后就变得非常疯狂,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药物可以抑制它,它会要了老费德诺的命。 海森给费德诺先生打了电话,通报了老费德诺的病情,然后恳求他抽出一些时间到医院去陪陪老费德诺,这可是他生命的最后几天了。费德诺连连推辞,“我没有时间,真的没有时间,还希望你能多陪陪他,我可以支付给你更多的钱。”海森生气了,“费德诺先生,在你的眼里只有钱吗?他是你的父亲,他现在需要你。”费德诺也生气了,“不用你来教训我,我知道该怎么做。请你按照合同做,不然……”他话里的意思很明白。海森将面临巨额合同赔款。 海森给气病了。 辛诺把他送到医院。医生对他进行了全面的检查。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海森开上了玩笑:“你不会说是在我的血液里化验出了变异的病毒吧?”医生点了点头。海森猛地一惊,愤怒地吼道:“费德诺,这个混蛋,他骗了我!他是制药公司的老板,是赫赫有名的病理学专家,他一定猜到了老费德诺身体里的病毒有传染性。这个混蛋,他让我替他得了病!” 骂了半天,海森才渐渐地平静下来。 第二天下午,又到了他该去陪伴老费德诺的时间。他本来已经恨透了费德诺,下定决心不再替他装下去了,但时间一到,他就再也坐不住了,还是悄悄溜出医院,换上了行头,戴上了面具,赶到了老费德诺所住的医院。老费德诺的神情更加委顿了,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地对他说:“你迟到了。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海森笑了,“为什么不来?我听到了好几个笑话,一定要讲给你呢。”老费德诺欣慰地望着他,点了点头,眼睛里竟闪烁着泪光。他一挥手,从门外进来两个年轻人,他们是老费德诺的律师。老费德诺诚恳地说:“先生,请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已经立下了遗嘱,要把财产全都转给你。” 海森一愣,“你早就看出了我不是你的儿子?” 老费德诺点了点头,目光中满是辛酸,“儿子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装在了我的脑子里。自打你一进门,我就看出你是假冒的了。但我很喜欢你,孩子。你给我带来了快乐,我的生活再也不枯燥了,而是有滋有味了,我每天都在盼着你来呢,就连那个可怕的病毒,也被你的快乐赶跑了。我真要谢谢你啊,孩子。”海森更是惊愕了,“你都好了?那这几天……”老费德诺得意地笑了,“那是我和医生合演的一出戏,就是要看看你对我的感情。你通过了考验,我的孩子。” 海森去揭他的面具。 老费德诺拦住了他,“别揭掉它,孩子。” 海森更是愣住了,“你都知道我是假冒的了,我还戴着它干什么呢?” 老费德诺痛苦地摇了摇头,“你就给我留下这最后的一点儿希冀吧!” 海森点了点头,重新又把那个费德诺的面具戴好……
31、眷恋那棵老柿树 作者:赵宏欣 我临窗而坐,旁边坐着一位年轻的少尉。他腋下夹着一个浅灰色公文包,神色庄重。自从踏上列车,他就一直坐在我的旁边,没有言语。 列车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行驶,这会儿,已从南国秀丽的山川进入了一片丘陵地带。窗外古朴的山峦,在旭阳的铺盖下,呈现出一片醒目的土黄。 突然,那少尉说话了:“请你跟我换换座位好吗?列车就要经过我的家乡了,我想好好看看。” 我一听,忙说:“行。” 换过座位,我问他:“路过家乡不停停?” 他说:“不行啊,任务太紧。” “看样子,你很久没回过家乡了吧?”我又问。 他点点头,说:“三年了。”流露出满腔的思乡情。又说:“本来部队这几天要安排我探家的,我把电报都打回家了,可突然来了任务......"他说着,把脸扭向窗外,深情的注视着窗外的世界。窗外一片片起伏的黄色山峦,在眼前一一闪失。我想,他的家乡就要到了。 不一会儿,他扭过头来满脸振奋的样子:“你看到那道山峦了吗?最高处的那道。” 我点点头。我看到的是一道非常普通而贫瘠的黄色山峦,山脊上寥寥的生长着一些类似荆条的植物,远远望去,在秋阳里显得寂寥和淳朴。 “那就是我的家乡。”他又说,“我们的村子就在这到山的后边,从这儿看不到,不过,可以看到山脊上我们村子的那颗老柿树。”他的表情欣喜、自豪极了。 我被他的情绪感染了,指着窗外的一段山峦说:“这儿离你们村子很近了吧?” “很近了,很近了。”他又指着窗外的黄土山,“我小时候割草,总跑到这儿来,这山上的草肥极了不一会儿就能割上一大篮子。”他兴致勃勃。我望着窗外绵延的黄色山峦,心想他村子的那颗老柿树就要出现了。这么快的列车,很可能在十秒钟之内就会把它闪过去。于是,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道山脊。此刻,我非常想看一看那棵老柿树。因为这道长长的山脊上,几乎没有什么高大的树,远远望去光秃秃的。如果有棵高大的树,我想,这山脊一定会显得非常生动。 此刻,少尉一直沉默着,凝望着窗外。窗外最高的那道山峦,在不断的延伸中,出现了一棵孤独的老柿树。那柿树倔强着筋骨挺立着,蓬着繁茂的霜红的树冠。远远的柿树下站着一位老人,隐约还能看到她拄着的拐杖和那花白的头发。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秋阳里宛如雕塑一般。 “就那颗老柿树吗?”我望着窗外头也没扭地问那少尉。 少尉没有说话。这时候,我发现他哭了。 “你怎么哭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他忙抹掉眼眶中的泪水,说:“你看到那棵老柿树下站的那位老人了吗?那是我母亲。”
32、鞋 作者:曾茂辉 出门前,她特意换了双新鞋。是银红色的高跟鞋,样式新颖,看上去很逗人喜欢。脚蹬进鞋里,心底顿时涌起暖流。这种感觉已经消失了很久、很久…… 她拉开门时,丈夫在厨房里嚷:“路上注意安全啊!” 丈夫只会说这样的话,好像别人都是三岁小孩,离开他的叮嘱与呵护就不会生存。她叽咕着,嘴里仍脆脆应道:“知道了,老公。” 昨天局宣传部门通知,今天上午9点召开骨干通讯员会,指名要她介绍经验。走出家门,初秋的阳光,跟她心情一样舒畅明亮。一路上,人们的目光不时飘过来,装着无意地抚摸一下她的脸颊和衣裙。 走了一段路,先是脚趾头有点疼,紧接着,脚后跟开始不舒服。但时间紧迫,她不想因为脚难受而迟到。 坐在会议室里,她的脚胀胀地疼,直到会议结束,她才有机会进盥洗间,脱下鞋一看,两个脚后跟和大脚趾都被磨破了,肉色丝袜被浸得殷红。 坚持到下班,回到家里,坐进沙发,她感觉已经站不起来了。看她难受的样子,丈夫问怎么了,她指指脚。丈夫捧起她的脚,心疼地为她吹,说:“都这样了,还硬撑!” 丈夫端来热水,为她脱下袜子,把她的双脚轻轻地放进去。 “热水泡一泡会好受一些,”说着,丈夫找来药膏,创可贴,把她的脚擦干后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抹上药膏、贴上创可贴。末了说,“你也是,买鞋的时候为什么不好好试一试?” 她答非所问:“以后不穿就是了。” 有句话她不能说,更不敢说,这双鞋不是她自己买的。
33、第一个被录取的人 作者:倪 明 某大公司招聘,应者云集。其中多为高学历、多证书、有相关经验的人。经过三轮淘汰,还剩下11个应聘者,最终将留用6个,因此,第4轮总裁要亲自面试,将会出现十分“残酷”的场面。 奇怪的是面试考场出现了12个考生,总裁问:“谁不是应聘的?” 坐在最后一排最右边的一个男子站起来说:“先生,我第一轮就被淘汰了,但我想参加一下面试。”在场的人都笑了,包括站在门口闲看的老头儿。总裁饶有兴趣地问:“你第一关都过不了,来这儿有什么意义呢?” 男子说:“我掌握了很多财富,我本人就是财富。”大家又一次笑得很开心,觉得此人不是太狂妄,就是脑子有毛病。 男子说:“我只是一个本科学历,一个中级职称,但我有11年的工作经验,曾在18家公司任过职……” 总裁打断他:“你的学历、职称都不算高,11年的工作经验倒是不错;但先后跳槽18家公司,太令人吃惊了。我不欣赏。” 男子站起身:“先生,我没有跳槽,而是那18家公司先后倒闭了。” 在场的人第三次笑了。 一个考生说:“你真是个倒霉蛋!” 男子笑了:“相反,我认为这就是我的财富!我不倒霉,我只有31岁。” 这时,站在门口的老头儿走进来,给总裁倒茶。男子继续说:“我很了解那18家公司,我曾与大伙努力挽救那些公司,虽然不成功,但我从那些公司的错误与失败中学到了许多东西,很多人只是追求成功的经验,而我更有经验避免错误与失败!” 男子离开座位,一边转身一边说:“我深知,成功的经验大抵相似,而失败的原因各不相同。与其用11年学习成功的经验,不如用同样的时间研究错误与失败。别人的成功经验很难成为我们的财富,但别人的失败过程却是……” 男子就要出门了,忽然又回过头:“这11年经历的18家公司,培养、锻炼了我对人、对事、对未来的敏锐洞察力,举个例子吧——真正的考官,不是您,而是这位倒茶的老人。” 全场11个考生惊愕地盯着倒茶的老头儿。 那位老头儿笑了:“很好!你是第一个被录取的人,因为我急于知道——我的表演为何失败。”
34、刁 民 作者:侯发山 胡镇长刚一上任,就跃跃欲试,准备烧一把火,做出点政绩让大家瞧瞧,证明他姓胡的不是吃素的。地球人,不,中国人都知道,基层官员要在短时间内做出点政绩,最有效的途径就是搞“形象工程”。可是,靠山屯镇,路也修了,楼也建了,没啥折腾了。胡镇长在镇上溜达了两个来回,没想出办法,就溜达到了乡下。嗨,你别说,还真溜达出了个点子来。桃花村地处偏僻,交通不便,大部分村民住的还是老一辈人建造的窑洞、草房,但民风淳朴,山青水秀,风景秀丽。胡镇长就想让村里人整体搬迁出去,把桃花村打造成一个旅游景点。 胡镇长拍板定案后,很快就依据方案附诸行动。胡镇长没想到,桃花村的老少爷们积极响应了他的号召,大多数人家都同意搬迁出去。你想,政府把新房建到交通便利的镇上,吃水也方便,用电也方便,还多多少少给一点补偿,他们何乐而不为?但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村里有一个姓马的老汉,他也不是不愿搬迁,而是风言风语地发了两句牢骚,什么“咱人老几辈都在这地方住,凭啥说搬就搬?咱要不搬走,镇里还得给咱优惠条件”之类的话。 当胡镇长听说后,忙对拆迁办的主任小刘说,绕过马老汉的房子,先动员其他村民搬迁。就这样,当整个村子遍地瓦砾的时候,只剩下了马老汉家的两间草房,孤零零的,很是惹眼。小刘说,胡镇长,下一步怎么办? 胡镇长狡黠一笑,说在当地媒体上造舆论,说靠山屯镇重点工程“桃花村风景区”暂停,原因是遇到桃花村最牛钉子户。 小刘不解地说,胡镇长,他马老汉能牛到哪里去?强行把他的房子扒了,他能把谁的蛋给咬了?胡镇长摇摇头,没有说话,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小刘不知道胡镇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听从胡镇长的安排,拆迁工作停了下来。 每有上级领导来靠山屯调研,当谈起靠山屯镇重点工程“桃花村风景区”暂停的原因时,胡镇长就感慨基层的工作难做,说是遇到桃花村最牛钉子户,为了搞好干群关系,不便强行拆迁。上级领导就一边同情,一边对胡镇长称赞不已,说现在像胡镇长这样的基层领导不多了。 马老汉想不到自己一不留神成了“刁民”。他急了,他真急了,忙找到拆迁办的主任小刘,说他同意搬迁,啥屁话也不说啦。说再这样下去,他的脸就丢尽了,只怕儿子找个媳妇都难。 小刘乐得合不拢嘴巴,忙把情况反馈给胡镇长。胡镇长淡淡一笑,说别理他,再等等。 半年后,胡镇长对小刘面授机宜,说拔“钉子户”的时机到了,马老汉若有不从,可以采取强制措施。小刘忍不住说道,胡镇长,我愚昧无知,您能不能把其中的道道儿给我说说? 胡镇长嘿嘿一笑,说现在资金到手了,工程可以继续运作了……半年前若是扒了马老汉的房子,还是没钱进行啊。若是那样,老百姓会怎么看?上级领导会怎么看?再说,咱今天才拔了“钉子户”,也说明咱的工作有多难做。 小刘恍然大悟,跷起大拇指对胡镇长说,高,实在是高! 当胡镇长和小刘带着人员和机械浩浩荡荡地开到桃花村后,才知道马老汉不知道什么时间早搬走了。 胡镇长顿时颇感失落……
35、一万元的纽扣 作者:林华玉 县长一行人到胡瓜镇检查工作。开完会,县长正要往外走,刘镇长小声对他说:“您的西装袖子上掉了一枚纽扣。”县长抬手一看,真的少了一粒,他很肯定地说:“准是掉在你这里了。我回县里有急事,你帮我找找。这套西装是我出国时买的,花钱多少不说,问题是上面的纽扣在国内很难买到。”刘镇长满口答应。 目送县长上车后,刘镇长就开始低着头找扣子,又叫来几个人帮他找。可是找遍了镇政府的角角落落,只差挖地三尺了,还是没找到。 心急加上天热,刘镇长的汗水就下来了。这时,有人提醒:“镇长,咱们在这里找不到,可以去买一粒呀!”刘镇长觉得是个好主意,就叫开会时给县长倒过水、知道县长衣服颜色的人快去买。 买扣子的人去了3个小时,刘镇长接到了他打回来的电话,说是几乎转遍了市里的商店都没有卖那种纽扣的,倒是在一家国外品牌西装专卖店发现了县长穿的那种西服。可店家说,只卖成套西装,不单卖扣子……刘镇长听罢说:“这还要我教你,那就把那套西装买下来!”电话那头说:“一套西装要一万块呢。”刘镇长没想到这么贵,但他稍加思考就斩钉截铁地说:“那也买下来。”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这笔费用,可以掺在招待费中慢慢报销。” 西装买回来了,刘镇长一看,跟县长穿的那件一模一样,便从上面拆下一个扣子。 第二天,刘镇长借口来城里办事,“顺便”到了县长家里。他掏出那粒扣子说:“您在我们镇里掉的那粒扣子我帮您找到了。” 县长好像忘了让刘镇长找扣子的事,他接过那枚扣子,看了又看,接着抬起袖子疑惑地说:“扣子在我的车里找到了,这不,都已经叫我老婆钉上了。”
36、最后的晚安吻 作者:姚舒骅 我是一名脑科医生。这天照例是我值班,我特意去28床绕了一圈。28床是个新来的老太太,所以要特别留意一下。她脑血管有个瘤子,这个年纪又没有办法开刀,耗着,可能是惟一的治疗手段。由于肿瘤压迫视神经,她的两个眼睛已经没有了光感。 来到28床的病房,一个白发老头坐在床边剥着一个橘子,一片一片地喂着老太太。两人无言。 “9点了,探视时间已经到了,不要影响她休息,你早点回去吧。” “好的,我马上就走。”老头收拾收拾东西,起身在老太太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离开了病房。 “还挺浪漫。”我微笑着想。 此后听值班同事说,每天晚上总能见到这个老头陪着他的妻子,直到上去劝说后才吻了他妻子的额头离去。 “难道他不知道这样会影响别人休息吗?” 我是医生,当然只考虑医学上的事。 又是一个值班日,风雨交加。刚走出办公室,我就看见老头像个落汤鸡似的走进病房。 “这样的天,你还要来?”我叫住他。 “是啊,好大的雨。”文不对题。他就这样拖着一身水走进了病房。 快9点,巡视结束。我几乎是特地去看那个老头的。 他在,还是坐在床边,默默看着他的妻子,没什么言语。 他看见我,不好意思地打了个招呼,起身在他妻子额头一吻,走出了病房。 “你这样天天来不累吗?”我忍不住了。 “呵呵,没办法啊。” 直到那天,我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28床老太太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生命对她来说已经是倒计时了。早上走进办公室,忽然听见两个同事攀谈: “你知不知道,28床老太太的老伴昨天晚上死了。” “怎么会?” “他昨天来医院的路上被车撞了,送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虽然和那老头无亲无故,但还是震惊了一下,第一反应居然是对老头的责备。叫你不要来了,你还不听…… 几天后,28床的老太太已经是弥留之际了。晚上,我值班。巡视结束,我又来到28床,我站在老太太的床沿,思忖着老头居然在老太太之前走了,世间真是有许多不可预知的事。突然,老太太嘴唇微微动了:“你怎……么好几……天没来……了?”我一惊,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知……道吗,这两……天没你的晚……安吻,我……睡不着啊,这么多……年你天天晚上……都是吻我入……睡的。” 原来老人每天如此风雨无阻就是为了这个!原来他的“没办法”是这个原因!我为自己的狭隘而感到惭愧。 我现在能做的,就是俯下身子,在她的额头上深深地一吻。 她笑着合上了双眼。
37、阳光路十七号 作者:王虹莲 她和他新婚不到一个月,他就出去打工了。 都是穷人家的孩子,结婚时只买了一张床。他们山里的男人几乎全出去打工了,山上的东西实在是不能养活他们。 她在家里种地、养猪、赡养老人,等待着他从远方来的信和寄来的钱。 每个月,他都会给家里寄钱,或多或少。收到他寄来的钱的时候,她像个孩子一样,跑到储蓄所存起来,舍不得花掉一分钱。 收到他信的时候,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他们文化都不高,仅仅能写一封信而已,他的字丑陋,可是她喜欢!那字里行间,满是对她的牵挂和惦念。 她也写回信,羞涩地表达着想念和惦记。他的地址她早就背下来了阳光路十七号。 阳光路,多好听的名字。在那个繁华的大城市,这条阳光路一定是铺满了金灿灿的阳光。于是她对阳光路十七号充满了向往。 所以,等待着阳光路十七号的来信成了她最大的快乐。 她喜欢听他描述外面的世界,当然,她还听他说起过麦当劳。他在信中说,什么时候来了,我带你去吃。 那年的春节,他没有回来,他说,公司组织去海南旅游了,机会难得,还是明年再回来吧。 她逢人便说,我们家男人去海南旅游了,公司组织的。好像公司是个很气派的词,好像海南是国外一样。 她存折上的钱越来越多了,她跟他说,明年你回来,我们一起盖个新房子吧。 他离家快两年了,她想他想得快发疯了。毕竟是新婚离开的啊,于是她准备动身去找他,想给他一个惊喜。 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她终于到达了那个城市,那真是一个美丽的大都市,她一下子就晕了,如果不是警察帮助她,她简直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她把写着阳光路十七号的纸条递给警察,警察说,在郊区,离城市还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呢! 她呆了一下,以为听错了,他明明说是在市中心。 坐了两个小时的车,她又打听这个地方,有人指给她说,往前走,那边搭的简易棚子就是! 她终于看到一个破牌子上写着:阳光路十七号。 那一排房子,都是临时搭建的。旁边的人说,这片大楼快盖完了,这片简陋的房子也快拆除了,这帮农民工也应该回家了。他们在这里干了快两年了,为挣钱都舍不得回家,春节老板跑了,连路费都没有,黑心的老板让他们没办法回家。 她哭了。站在那简陋的房子前,想起他说过去海南旅游,想起他说带她去麦当劳。她敢断定,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他从来没有去吃过麦当劳。 没有去找他,她又坐三天三夜的火车回了家。 回家后她写信给他:我想你了,回家吧。 一个月后,他带着大包小包回了家,当然,还带着一份不再新鲜的麦当劳。她让他吃,他说,你吃,我在外面经常吃。 她含着眼泪吃完那个叫汉堡的东西,一个小小的汉堡,要十块钱。吃完了她说,不好吃,不如红薯粥好喝呢,怪不得你说吃腻了。 整整一夜,他给她讲外面的世界。他一直说阳光路十七号,她听着在黑暗中流下眼泪。最后,她握住他的手说:“因为有你,那条路应该叫阳光路。” 她一直没有说,她去过阳光路十七号。 那是她心底一个幸福而心酸的秘密。
39、小铜匠 作者:刘国星 “我要。” “我也要。” “我来分。”小三要过月饼,一下掰成两半,左手那块大,右手那块小。大哥二哥不满地嚷嚷,不行不行。小三张开大嘴,狠狠地咬一口大的,有滋有味吃起来。大哥二哥一瞪眼珠,一把抢过月饼,也有滋有味吃起来,“让你分,一会都进你的嘴了!”小三嘿嘿地笑出声来。 小三患过小儿麻痹症,左腿瘦一圈,也短一截,一走路颠簸得厉害。小三脑子却灵,上课遇到难题,别的小伙伴皱眉头挠脑袋没人举手,惟独小三高高地举着小手,似面鲜艳的小红旗。一考试,别的孩子蔫头耷脑像着霜的茄子,小三却常常兴高采烈地捧“双百”。老师惋惜地说∶“要不得这病,怕是一棵栋梁之材哩!”爹娘听后流下泪,左一声右一声地叹。小三却挺着胸脯安慰娘∶“我能行!” 小三读到五年级,动起心思,不想念啦!爹娘问他,小三说要和二叔学手艺。小三的远房二叔是个铜匠,年年都来看哥嫂,大包小包地拎,临走时,还要给哥嫂扔下个三十二十的。小三要学手艺,要挣钱。爹娘想想小三一个残疾人,也就点了头。 小三心灵手巧,两年下来,就把手艺学到了手。做那个烟袋锅,上面雕龙塑凤,有花有草的,三乡五里的大爷叔叔们人人买一个,成天叼在嘴里,或在手里把玩,稀罕得像得个宝。供不应求,许多人就提前定货。小三先五块,后五十,可还有人买。原料紧张。小三家小园里种满了窝瓜、角瓜、黄瓜等稀罕物,那时离村不远的蒙古营子,“文革”时期扒了庙,却没毁佛,许多铜佛都散落在个人手里。小三就赶着毛驴车,拉着园子里产的东西,开始换铜佛。蒙古牧民不会种这个,自己留铜佛也没什么用,就都换给了小三。小三一袋一袋地往回换,原料充足了,生意红红火火。 大哥二哥念高中,学费全是小三出。每次放假,大哥二哥就坐在小三的炉火旁,看小三熟练地往烟袋锅上绣花描云,眼中流露出艳羡的光。小三也很自得,心里说,念书能怎么,还不都是个穷学生。 十里八乡一宣传,小三就成了名人,有个姑娘看上了小三。起初家里不同意,说你一个健康的姑娘怎么找个残疾?姑娘说∶俺爱他这种有头脑的人。” 姑娘就和小三结了婚。婚后不到一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小三一家喜得合不拢嘴。 一转眼,十几年过去啦,大哥二哥大学毕业在城里安了家,日子却都过得紧巴。小三更暗暗地陶醉在自己的选择中,有事没事地让儿子学两手。 小三存几个钱,那年春节领着媳妇儿子和爹娘一同到城里过年,小三对大哥二哥说,钱不用你们掏,我出,关键要过出年的气氛。 大哥二哥也喜不自禁,活动排得满满的,除了吃喝,还安排到几个景点玩一玩。后来,就到了博物馆,小三看见了馆里的小铜佛,“扑哧” 一声笑,说这玩意还放这里做甚?旁边的保安“哼”一声,“那是文物,十万八万都是它。” 小三一下哑了声,脸色灰灰的。大哥二哥问他,他又说没事没事。 回乡后,儿子有事没事往小三身边凑,摆弄那把小锤子。小三一把夺过来,狠狠地说,“好好念书去,再动这玩艺,老子砸断你的腿。”儿子莫名其妙地溜进屋,不敢出来。 小三手里一个“佛”也没了,有的只是一堆落满灰尘的烟袋锅。
40、最后一张药方 作者:立 夏 习武镇人人习武,连姑娘家都会几手,小娃娃也学着舞枪弄棒。却有一人例外,就是王小三。王小三是个外乡人,如果没有一手高超的医术和见人先露三分笑的巴结,不习武的王小三是绝无可能在习武镇站稳脚跟的,他跟习武镇的人实在是太不相同了。 习武镇人高大健壮,王小三黑瘦干瘪;习武镇人说话高亢激昂、中气十足,王小三却操一口绵绵软软、叽里咕噜的外乡话。习武镇人崇尚用拳头说话,谁的拳头硬,就服谁。所以王小三越和善客气,越让习武镇的人看不起。不过,习武镇及周边四邻八乡的人离不开王小三,他开的小三药店,专治跌打损伤,远近闻名。那些鼻青脸肿、断胳膊断腿的主儿,在王小三这儿开个药方,推拿敷药十天半个月,又能生龙活虎地出去打打杀杀。所以小三药店每日宾客盈门,任他收费低廉,还是挡不住地成了习武镇数得出来的富户之一。 既是富户,就有人上门借钱。在习武镇借钱,靠的是拳脚上的功夫。邻镇的那几个小泼皮,只有几手皮毛功夫,在镇里的其他富户那儿借不到,专找王小三借。每次泼皮一开口,王小三立马把银两奉上,绝无二话。镇上的人气不过,合计着要替王小三出头,刚一露话音,王小三就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邻居们顿时兴味索然,不再管他的闲事。渐渐地,习武镇得健忘症的人多了,拿了药方,敷了药,却忘了带钱,事后还忘了还,王小三也不计较,下次见面,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那日凌晨,老街的榨油坊突然失火,等到大家发现,火舌已吞噬了整个铺面,老板娘抱着她的小女儿困在后厅尖叫,人们越不过火墙,只能提着一桶桶的水泼上去,却于事无补。这时,只听对面小三药店的木门“吱呀”一声,一个瘦小的人呼地蹿过街面,一个鹞子翻身,灵巧地跃上了临近的屋顶。不等人们回过神来,王小三已手提两人从后厅又跃上屋顶,快速落下…… 第二天,药店门外大清早就齐刷刷地站满那帮泼皮,他们还钱来了,王小三笑眯眯地收下。他们却还不肯走,跪在地上把头磕得咚咚响,求王小三收他们为徒,王小三决意不肯。 初秋的天气渐渐有了凉意,习武镇来了一个陌生中年男子,一路打听来到小三药店。王小三一见此人,顿时面如死灰。那人并不说话,只伸手在墙上轻轻一按,墙上立刻出现五个深深的指印。王小三也没说话,伸出手,在那指印上轻轻一抹,指印不见了,只看到一块凹进去的墙面。那人面色一沉,扭身就走,绝尘而去。王小三长舒一口气,依旧做他的药店掌柜,脸上的笑意却渐渐地淡了。 转眼又过了两年,一须髯皆白的老者寻到药店,叫一声习武镇人从没听到过的陌生名字。王小三呆了半晌,还是应了,走到老者面前,低头说:“来吧。”老者在王小三肩膀上重重一拍,然后仰天长笑一声,摇摇晃晃地走了。王小三站在那儿,汗如雨下。 王小三从此一病不起。习武镇人络绎不绝地来看他,有血气方刚的,摩拳擦掌要王小三说出老者是谁,他们练好武功帮他报仇。王小三虚弱地摆着手:“是我犯大错在先啊!当时年少轻狂,苟且偷生这些年,足矣。”习武镇人哀哀叹息:“以后我们有了伤痛,又去哪里找你这么好的医生啊?!”王小三手指药柜最上一格:“那里有一张药方,乃根治一切伤痛之良方,等我走了,你们拿出来看吧。”说完,便溘然而逝。 那张药方,一直被恭恭敬敬挂在习武镇的祠堂。据说,看过药方的人,从此很少有错筋动骨之伤。
41、黄教授的故乡行 作者:郭学荣 黄教授踏进母校时,心情是激动幸福的。黄教授的幸福感不是荣归故里、衣锦还乡的那种。黄教授深知故乡更需要经济的腾飞,更需要资金、技术和专利。而他一个研究历史的书生,百无一用。能够为故乡的莘莘学子,能够为家乡的教育事业尽上一点绵薄之力是他的夙愿。今天,老同学史校长给了他讲台,也给了他机会。 黄文明教授的故乡之行,外表上是风光的,总体上是愉快的。如果不是一个细节出了差错,那就是彻头彻尾的快乐了。那个细节像一根钉子钉在他的心中,挥之不去。 故乡之行缘于母校史校长的邀请。史校长与黄文明是中学同学。当年,黄文明是历史课代表,史校长是语文课代表。高考两个人分数差不多,一个读了历史系,一个读了中文系。所不同的是,大学毕业后,黄文明留校任教,史校长回母校当教师。 当史老师成为史主任成为史校长的时候,黄文明也从助教变成了教授、博士生导师、宋史研究专家。史校长适逢教育的春天,常常筹划举办轰轰烈烈的教学活动。于是便有了“热烈欢迎黄文明教授回母校讲学”的大幅标语。 黄教授踏进母校时,心情是激动幸福的。黄教授的幸福感不是荣归故里、衣锦还乡的那种。黄教授深知故乡更需要经济的腾飞,更需要资金、技术和专利。而他一个研究历史的书生,百无一用。能够为故乡的莘莘学子,能够为家乡的教育事业尽上一点绵薄之力是他的夙愿。今天,老同学史校长给了他讲台,也给了他机会。 巨大的欢迎横幅迎风招展,猎猎作响。家乡的同学、父母官陪同黄教授走进了会场,竟然甘当小学生,坐在下面听。 黄教授没有辜负母校师生的盛情。报告会充分展示了一个历史学教授的渊博和睿智。黄教授用历史论现实,用历史谈人生,用历史说学习,妙语连珠,醒人耳目,启人心智。会场上掌声阵阵,气氛热烈高昂。 差错出在最后半个小时。按时下流行的台上台下互动的方式,黄教授留半个小时给学生提问。黄教授不可能犯常识性错误,不可能回答不出学生的哪怕是刁钻古怪的问题。相反,对学生争抢的提问,黄教授应对自如,对答机智。 最后一个问题是特意留给高三班的历史课代表的,得知是历史课代表,黄教授还深情地说他当年也是历史课代表,风趣地说,现在是新课代表问老课代表。不曾想,新课代表不同凡响。他问老课代表这么多年以来,有没有独立思考过历史对现实的真正意义,有没有质疑过人们通常所认为的历史有何现实意义。 黄教授心中暗暗一怔。因为这是一个常识,常识是不用怀疑的,因而无须论证,也不需要独立思考。黄教授从成语“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说开去,引用分析了唐太宗、宋神宗有关借鉴的名言。为了深入浅出,黄教授又习惯性地联系了现实生活,问题就出在这儿了。 黄教授讲了儿子丢手机的事情。 黄教授说他儿子在学校食堂吃饭时,把手机放在了饭桌上,吃完饭,忘了拿,结果丢掉了,如果引以为戒,记住自己的历史教训,以后就会避免此类失误。如果不这样,就会重蹈覆辙。如果引以为戒,就会在他儿子的损失中吸取教训。 黄教授又举例说到了他的夫人。 儿子丢手机后不久,夫人与几个朋友在饭店吃饭。母亲们喜欢谈论自己的孩子。夫人说儿子粗心,将手机放在食堂的餐桌上忘了拿,结果损失了两千元。夫人边说边做示范动作,从坤包里拿出手机,放在了餐桌上。结果,饭局结束,回到家才发现手机丢了,又损失了三千元。黄教授说,这叫不汲取他人的历史教训。为了增强表达效果,黄教授也从衣袋里掏出手机,放在讲台上,做起了示范动作。 问题的关键终于出现了。 黄教授的现身说法如天花乱坠,激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史校长在结束答谢语中又几次鼓起掌。黄教授晕乎乎的。黄教授大意了,黄教授在簇拥中走出了会场,也和他的儿子、妻子一样把手机忘掉了。 就在黄教授一行跨出校门之际,刚才提问的历史课代表气喘吁吁地赶来了。小伙子很有礼貌地轻声喊住了黄教授,递上手机。黄教授一把抓住他的手,连声道谢。谁知,新历史课代表虽然轻声但很坚定地表达了他的观点。他认为,重蹈历史覆辙者常常是喜欢历史富有历史知识的人。这才是历史的真谛。
42、那一扇门 作者:周海亮 少年只有16岁。之前他干过许多糊涂和愚蠢的事情:他偷过郊区的苹果,偷过城市的盆花,偷过同学的铅笔和饼干,偷过邻居的茶杯和腊肉,还偷过大街上的自行车。他一次次被带进派出所又被一次次放出来。某一天,他猛然意识到自己长大了,意识到自己错了,意识到自己应该悬崖勒马痛改前非了。 他后悔,他想改,可是他已经挽回不了自己的声誉和尊严,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朋友。他一出现总会引来一些异样的目光。少年并不记恨他们,认为这是对他的惩罚。少年望着窗外,天阴沉沉的,没有一丝阳光。 整整一个夏天,每天上午,少年都把自己关在家中,透过窗子看外面的树。他忍受不了寂寞,到下午时,他悄悄出去,在小区转一圈,吸两口清新空气,看两眼空中的飞鸟--他还是少年。人们一见着他,或扭过头去,或老远就避开。邻居们防他,就像防一条带着传染病的狗。少年不敢上前,不敢与他们对视--他失去了与任何人交流的勇气。他无奈,他自卑,似乎世界在他面前关起一扇门,又加上无数把锁。 他垂着头慢慢地走,脚尖轻踢着一粒石子。没有阳光,少年却感觉到后背灼热。忽然有人喊他,是一位坐在凉亭里的老人。老人朝他招手:"喂,年轻人!"他抬头,一愣,不敢相信眼睛和耳朵。"您是在喊我吗?"他指指自己。"过来,年轻人!"老人说。他走过去,胆战心惊。他想逃离,可是却说服不了自己的脚步。老人叼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摸着口袋,问他:"有火柴吗?""没有。""打火机呢?""也没有。"说完,他急急地低了头,试图离开。"别急着走。"老人再一次喊住他,"去帮我取来打火机吧,我的家,你知道的。" 他当然知道。老人与他同住一个单元,他住七楼,老人住一楼。"我的腿脚不中用。"老人笑呵呵地说,"打火机放在茶几上,麻烦你帮我取来。"少年心中划过一道闪电。可是那闪电转瞬即逝。"钥匙呢?"他问。"门没有锁。"老人说,"我从来不锁门的。住咱们这个小区,根本不必锁门。"少年心中又是一道转瞬即逝的闪电。少年飞奔而去,途中流下眼泪。一缕阳光从云缝里钻了出。 那扇看起来冷冰冰的防盗门果然没有上锁,他伸手轻轻一推,便开了。茶几上放着果盘,放着零钱,放着钥匙和打火机。少年抓起打火机,反身跑出屋子。 老人点着了烟,郑重地对少年表示感谢。然后,他对少年说:"如果你有时间,如果你愿意,我们下一盘象棋,好吗?"少年当然愿意。他坐下来,聚精会神地和老人下起了象棋。不久,少年便败下阵来,可他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凉亭外,阳光灿烂…… 少年后来成为一名警察,老人的身体仍然很好,闲时,他们仍然会凑到一起下象棋。他多次跟老人谈起那件事情,他说那天你故意不锁门,那天,你口袋里,其实装着打火机。 老人只笑不语。问急了,老人就说:我忘记了,我真的忘记了。或许真如你说,那天的一切都是我故意的;或许那几年里,我出门真的从不锁门;或许,那一天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不过是你的一个美好梦境。不过我认为,这一切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亲手推开了那扇门,而不是别人……
43、老六 作者:宗利华 老六说,我在车站。我说,我去接你?他说不用不用,我知道路。 当时,我正在厨房里,对付一条活蹦乱跳的鱼,俩手都没闲着,手机是闺女举到我耳朵边的。闺女就问,谁呀?我说,你六大爷。闺女一咧嘴,我家的大爷咋这么多? 我一边刮鱼鳞,一边说,你爷爷那辈,有兄弟七个。到你爹这一辈儿,男孩子开始排行,你知道有多少?十五个!排行你懂不?就是咱们家族里面,整个同辈儿的男子,按出生年月排序。闺女说,这我懂。你排第几?我说,我排老九。闺女哈了一声。 老六其实比我大不了多少。准确地说,大五个月零三天。 老六摁门铃的时候,我已经整出一桌菜。老六爱喝啤酒,我早去门口的超市搬来两箱。老六进来,用塑料袋提个西瓜,在客厅转一圈,似乎没找到地方放。我媳妇儿赶忙接过来。老六低下头看脚,说,需要换鞋吗?我摆手,不用不用!他就搓着手站在沙发旁。 闺女从她卧室走出来,老六刚向前弓着身子坐下,又站起来,啊呀,这孩子长这么高啦!闺女说,六大爷好!老六笑得很开心,稍微有点儿夸张,脸上的皱纹更加星罗棋布。他的脸好像更加瘦了,下巴尖尖的。突然又说,忘了洗手了。再次站起来。又说,天真热啊,怎么这么热? 开始喝酒。媳妇儿一个劲儿地让菜,六哥,尝尝这鱼,吃呀,肉末粉丝得趁热吃。老六伸手拿起筷子,在就近的盘子里夹起一点,放进嘴里,随即放下筷子,双手并着夹在两膝间,又沉默了。我说,喝一个。他便举起杯。媳妇儿热络一阵,也就没了话,不住地扭头看电视。老六把手伸进口袋,又抽回来,额角亮晶晶的。我说,你把褂子脱了。他说,没事儿。 一人喝了两瓶,老六要求吃饭,很坚决。 吃过饭,我建议出去逛逛。老六立刻站起身来。 路灯亮了,街边小吃摊摆出来。老六伸手掏出一包烟,递给我一支。我说,我忘记给你拿烟了。老六嘿嘿一笑,我知道你媳妇儿不让。老六吐出一口烟,声音很大。再次说,可把我热坏了!我说,我让你脱了褂子嘛!他说,当着弟妹的面,哪好意思。他把褂子脱下来,搭在肩上。 转过街角,广场上聚满了人,在跳舞。老六停下,看了半天,眼里亮闪闪的。我忽然想到,老六到现在还单身。 又向前走了一阵,老六突然提议,再去哈点儿? 我一愣,怕听错了,哈酒?我这才意识到,老家把“喝”是称作“哈”的。 他像是不好意思,我觉得还没哈够。 我说,想哈咱回家啊,我整了两箱呢! 在你家,哈不起来。 我恍然大悟,那好,去路边小摊儿。于是,我俩在路边一张小桌子旁坐下。我回身招呼,炒两个菜!土豆丝,辣一点儿。肥肠,也要辣。啤酒要冰的。老六一伸手,把背心也脱掉。看着我,你也脱了吧。我一笑,这不好吧,都开奥运会了。老六就又把背心穿上。 啤酒倒上,老六端起来,来,干一个。我举起杯子,笑,你说咱俩这叫什么事儿?老六嘿嘿一笑,伸手去抓碟子里的毛豆。老九,你知道吗?我就想来跟你哈个酒。你一年到头,也回去不了两次。 我叹口气,举起杯,一饮而尽。 你说,就这天气,在这城里,像火炉子一样。咱们山顶上,院子里,呼呼的风刮着,菜园子就在天井里,摘几根黄瓜几个西红柿,拿水一洗,咔哧咔哧啃着,那样哈点儿,多好啊! 两三瓶酒下肚,老六话多起来。而且,有了新建议,划一拳咋样? 我看看四周,不行,警察会抓咱们。 他搔搔头皮,压指头,谁输了谁喝。我说,这主意不错。划响拳,我是不如你。但压指头,我还是略占上风。不一会儿,老六已输掉两瓶。他舌头开始拧。他说,来,剪刀石头布,我就不信我整不过你。我说,那我更不怕,我整天跟你侄女练,不信你就试试? 结果倒出我意料,我开始大输。我们离开的时候,一个小姑娘蹲在那里,数了好半天酒瓶。 回到小区,我跟老六坐在楼下的小花园,胡吹海侃,一直到深夜,说了些什么都忘了。第二天一大早,我还没醒,就听到手机响。迷迷糊糊接起来,居然是老六!老六说,我已经到车站了。 我在城里住了将近二十年。乡下的老六这是第一次到我家里来。
44、马涛鱼馆 作者:蔡楠 渔船像口锅,翻扣在千里堤上。马涛也顾不得锅底的黑,就一屁股坐在了锅上,一边抹着汗一边对旁边气喘吁吁的马柱说,淀干了,爸! 是干了。马柱还在猫腰撅腚地擦拭船上的泥土,头也没抬。他想在船上涂一层油漆。爷儿俩刚刚把船从白洋淀里拖到了岸上晾晒。 你涂漆也没用,淀干水净,没鱼了,船也没用了。马涛眯缝起眼睛瞅着越来越强烈的阳光,这死老天爷,也不下场大雨,莫非让人心也要干透了? 马柱没听儿子抒情,拿着油漆瓶子和毛刷过来说,马涛你起来。 我起来干吗?马涛依然瞅着阳光,他已经瞅出了一个花花绿绿的世界。 你起来我刷漆! 你刷吧,我起来你刷吧!你好好刷!马涛说。 可我起来,我就走了。马涛又说。 你走我也得刷。我就不信这白洋淀不来水!马柱拽了儿子一把。 马涛就起来,从堤坡的小柳树上摘下他那件红色的衬衣,头也不回地走了。 马涛去了县城。离开了水的马涛徘徊在阳光下的城市里,感觉自己像一条行走在岸上的鱼。城市也是干的,城市里没有港汊,没有芦苇,更长不出荷花来。马涛把那件红色的衬衣脱下来,用手举过头顶,开始在大街上奔跑。衬衣就在风中铺展成一朵硕大的荷花。 能制作荷花的马涛在一个烹饪培训班里学习。不久,他应聘到一个单位做厨师。一天一顿午饭,马涛的活计就很清闲。干完活儿,还可以到传达室和警卫、保洁工聊天儿看报,侃侃世界杯什么的。马涛就觉得自己也成了单位的人,甚至产生了转正、找个城里对象的想法。他把这想法和食堂服务员温小暖说了。温小暖就笑着说,马涛你可真逗,你要是能转正,我他妈都当局长了。马涛听了这话,像泄了气的皮艇,一下子蔫在了水面上。 温小暖的打击刚刚过去,单位就换了个领导。新领导一上任就约法三章:全体职工中午一律回机关吃饭;有宴请也要在食堂安排;食堂要一天一个菜谱,保证饭菜的多样化。 吃饭的人多了,马涛就变得忙碌起来,再没有聊天儿看报侃足球的时间了。忙倒没关系,问题是众口难调。这些官老爷在外面吃顺了嘴,回到食堂不习惯,不是熬菜嫌咸了,就是做鱼嫌淡了,絮絮叨叨的指责让忙得一头汗水的马涛心里冷冷的。最不能忍受的是那天新领导的发火。那天本来领导吃得胃口挺好,还和大家有说有笑的。可吃着吃着就皱了眉,他从嘴里拽出了一根金黄色的头发。领导就把筷子啪地一摔,马涛你看这是什么?是不是白洋淀里的草?我要扣你的工资! 被扣工资的马涛就辞职不干了。临走前,他拿过一把大剪刀,找到正在午休的温小暖,咔嚓咔嚓把她染得金黄色的长发剪了个精光。 马涛又行走在城市的阳光里。他又一次把那件红色的衬衣举过头顶,让它招展成一朵盛开的荷花。招展完了,这朵荷花就飘落在黄家鱼馆的屋顶上。 黄家鱼馆的老板收留了马涛,喜欢上了马涛,并把家传的全鱼宴制作秘方传给了马涛。一时间,马涛成为全鱼宴的名厨。在他的主厨下,黄家鱼馆成为县城一个热闹的去处。 在品尝全鱼宴的人流中,温小暖来了。马涛看见她的头发长出来又染成了金黄色,像一条黄花鱼。跟在黄花鱼后面的竟然是单位的新领导。那天,马涛亲自给他俩上的菜。马涛笑吟吟地对领导说,领导,你不是不到外面吃饭吗?怎么还带了个俄罗斯小姐呢? 领导就十指交叉地笑着,马涛是你小子呀!这不是什么俄罗斯小姐,她现在是负责后勤的温主任,我带她是来向你学习的! 马涛就把一条红烧鲇鱼端到了他们面前。他在鲇鱼肚子里填上了一团头发。 马柱终于在黄家鱼馆里找到了马涛。那时马涛正和黄老板的女儿黄春健高兴地数钱。马柱啪一下就给马涛一个脖拐儿,你小子在这里玩开心了,我和你娘想你都想疯了! 马涛就被扇蒙了,被扇乐了。马涛对春健说,这是咱爸,你快去倒水! 爸,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鱼馆红火的时候来。你来了,我就该回了!马涛把钱放好,捂着半边脸说。 小子,白洋淀来水了,我那渔船又可以下淀捕鱼了—— 马涛站起来,撇撇嘴,就你那破船?早过时了。我要买一艘快艇,还要把咱家临堤的房子拆了,盖个饭店。告诉你,不叫黄家鱼馆,也不叫马柱鱼馆,就叫马涛鱼馆!你说行不行? 你是说你答应回家了。马柱举起手来,又给了马涛一脖拐儿,不过这次没扇响。 马涛点点头,把马柱摁在了椅子上,望着鱼馆外面的车流人流和高楼大厦,慢慢地说,爸,城市好,可城市是别人的城市,不是我的。我的家在白洋淀,在千里堤上。 一个月后,风生水起的白洋淀边,荷香飘逸的千里堤上,马涛鱼馆正式开张迎客了。
45、因为你瘦得像条狗 作者:秦德龙 茂台被捉走了,糊里糊涂地被捉走了。茂台正在夜幕里哼着《绿岛小夜曲》,迎面过来两个人,不由分说,架着茂台,就给捉走了。 民工队的人,都在说这件事。都想不明白,茂台这样一个老实蛋子,怎么说给捉走就给捉走了。 老板也听说茂台被捉走了。老板黑着脸说:茂台这个蔫货,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了个蔫屁! 有人央求老板出面,去把茂台弄回来。 老板一听这话,脸色更黑了。我还不知道马虾从哪头放屁呢,上哪去把他弄回来?茂台最可能犯的是哪方面的罪行?老板瞪着血红的眼珠子说。 偷盗?不可能。茂台瘦得像条狗,搬不动大件。 抢劫?不可能。茂台瘦得像条狗,抢不过人家。 强奸?不可能。茂台瘦得像条狗,扳不倒妇女。 …… 总之,茂台这家伙太瘦了,犯啥罪都不可能。 老板说,我早就说过了,吃过饭,关上门睡觉,不要胡球跑。城里处处是陷阱,可你们就是不听!天一黑,你们就出去疯,上公园看人家跳舞,上河边看人家亲嘴。不就是过过干瘾嘛,有啥意思呢!茂台这熊货,唱什么小夜曲,浪摆个啥呢?! 老板又说,我再强调一下纪律,吃罢饭,上床睡觉,养精蓄锐,迎接下一个工作日!我可不想知道有人又被捉走! 老板说到这里,手机响了。老板掀起手机盖,开始接听。老板听着听着,大叫起来:什么?你们怀疑他吸毒?!这狗日的,他怎么会吸毒! 老板合上手机说,听到了吧,茂台吸毒! 有人说,他不吸毒呀,没人看见他对吸毒! 也有人说:他连烟都不吸,怎么会吸毒呢? 还有人说:他有病都不舍得吃药,不会吸毒吧? 老板说,怎么不会呢?他如果不吸毒,人家能抓走他吗?你们看他那个瘦样,瘦得像条狗,还真的就像个吸毒犯呢!日他姐,一顿饭,他能干掉五个馍,他要是不吸毒,哪来那么大的饭量呢?他不吸毒,他吸什么?我让你们说说! 谁都不说。没人说。说什么呢?既然老板也说他吸毒,那他就是吸毒了。 老板说:人,也就算找到了。还活着。当然,他到底吸不吸毒,吸什么毒,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不过,我估计,今晚上,怕是看不见他了。睡觉吧,都睡觉吧! 老板说完,摇晃着脑袋,回屋睡觉去了。 伙计们叹着气,也回屋歇息去了。 月亮很白,夜色很闷。 茂台回来的时候,是第二天上午了。 看见茂台回来了,大家都围了过来。老板凶着脸说:茂台,昨晚上干什么去了? 茂台说:尿尿去了,有人要化验我的尿。 伙计们一听,哄一声,都笑了。 老板说:你开什么玩笑?你还以为我不知道吗?人家捉你,是因为你吸毒! 茂台说:我要是真的吸毒了,能放我回来吗?他们看我长得瘦,就怀疑我吸毒,就把我捉去化验。我怕他们化验吗?乖乖地放我回来了! 老板说:你的释放证呢?你不会是自己偷着跑回来的吧? 茂台说:什么释放证?没谁给我发证! 老板说:没有释放证,就不能说明你是无罪释放。乡里乡亲的,我也不愿意害你,更不愿意人家来捉你!你还是去找他们,开一张释放证明吧。要不,你就远走高飞!说实话,我现在看你,咋看咋像个吸毒犯!你呀你,你怎么瘦得像条狗呢? 茂台说:我真的化过验了,我没吸毒! 老板说:你赶紧走吧。我们这个集体,不能因为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吧?大家说说,我让大家都说说! 没人说话。都知道,说了白说。白说,谁还说呢?老板想干掉谁,那是铁嘴钢牙,板上钉钉。 茂台拖着很瘦很瘦的影子,孤零零地走了。 茂台找到了那个关押过他的地方,见到了那两个捉他去化验的人。茂台说明了来意,那两个人一听就笑了。 一个人说:我们并没有逮捕你,也没有拘留你,要什么释放证? 另一个人说:告诉你,我们捉你有道理,放你也有道理! 茂台说:那么,我的清白呢? 一个人说:你要什么清白?谁让你长得那么瘦了? 另一个人说:你真笨,以后,吃胖点,吃成个大胖子,就没有人怀疑你吸毒了!
46、笨 鸡 作者:侯德云 花嫂家养了一大群笨鸡。换一个说法,也可以叫刨山鸡。说穿了,就是整天都在山上刨食的鸡。清早出门,黄昏回家,在山坡上溜溜达达,这儿刨两下,那儿刨两下,然后退一两步,歪着小脑袋,用黄豆大小的眼睛仔细观察,看看有没有好吃的小虫和草籽。有呢,就点头似的啄上几口,再昂起脑袋接着刨。两只翅膀圈在后背上,像整天背着手的村干部似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旁若无人的样子。笨鸡生的蛋呢,自然就是笨蛋。无论笨鸡还是笨蛋,城里人都很喜欢,说是什么绿色食品,有的还大老远跑到村子里来收购,价格也渐渐看涨了。 花嫂的商品意识很强,一起步就养了一大群笨鸡。连整天背着手的村干部都说,花嫂这个人,聪明得很哪。 花嫂的确是很聪明的。花嫂家住在村子边上,房后就是一面山坡。山上长满了槐树和杂草,比笨鸡身上的毛还多。你想想看,有树就会有小虫子,有草就会有草籽,天时地利都占上了,还愣着干啥呢? 花嫂家的笨鸡在山坡上跑野了心,养成了一个坏毛病,不知道按时回家。不回家怎么行呢?要知道,对于笨鸡来说,按时回家是非常重要的。睡觉是小事,下蛋是大事。要是把蛋都下到山上怎么得了?比耍流氓还坏,是要挨千刀的。 每天黄昏时分,花嫂都要到山坡上去唤鸡。花嫂对着满山坡的树和草说,喽喽喽喽喽……就这么说上一会儿,笨鸡们就会从树丛里钻出来,从草棵子里钻出来,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跑到花嫂面前,咯咯叫个不停,像是跟花嫂对话似的。花嫂伸出右手的食指,在空气中一敲一敲的,把每只笨鸡都敲上一指头。数目不对了,再喽喽喽说上几句,把掉队的笨鸡唤出来。免不了还要用食指重新敲上一回。有时需要敲上那么三五回,才能把鸡群带回家。在这方面,花嫂是很有耐心的。一连几个春夏秋冬过去了,花嫂的笨鸡一只都没有少过。应该说,很不容易了。 没想到,今年秋天的一个黄昏,花嫂大意了。结果呢,有一只笨鸡没回来。花嫂走遍了那面山坡也没有找到。也许是自己跑丢了,也许是被野物吃掉了,也许是被哪个丧良心的偷走了。 花嫂心里很不是滋味,把丢鸡的事跟茂良说了。 茂良经常到山坡上放羊。花嫂和茂良几乎每天黄昏都能见上一面。两个人的关系很不一般的。怎么这样说呢?两个人读小学和初中的时候是同学,长大后,茂良还追求过花嫂。虽然由于某种原因没能如愿,但感情的基础还在。打比方说,房子倒了,但房子的地基是不会倒的。说不定哪一天,主人一高兴,会在旧地基上盖起一栋新房子。这种事情是经常发生的。茂良到山坡上放羊是假,想跟花嫂盖房子是真。话说得委婉,但意思花嫂早就听出来了。花嫂有些怕了。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想那个事,传出去这张老脸往哪里放呀。 花嫂年轻的时候是一朵很漂亮的花。现在不行了。花瓣蔫得厉害,没精打采的,花色也暗淡了很多,眼瞅着要落了。乡下的女人在这一点上不能跟城里的女人相比。城里的女人不经风雨,就像养在温室里一样,花期长得吓人,五十岁还是个“女孩子”呢。花嫂呢,才四十刚刚出头,就经常把“老”字挂在嘴边上了。 花嫂怕见茂良。最近几天,茂良的脸皮越来越厚了,话也说得越来越露骨了,说得花嫂胸脯一鼓一鼓的,脸上像着了火似的。不要脸的茂良,咋这么没正经呢。话是这么说的,可要是哪天花嫂在山坡上没见到茂良,心里就会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一点儿啥。说到害怕,这时候花嫂才真正有点怕了。这说明她是动心了。花嫂小声对自己说:“呸,你也是个不要脸的。” 花嫂的男人几年前就不在了。儿子在县城里读高中,半个多月才回来一次。家里就剩下花嫂一个人。但花嫂并不寂寞。有一大群笨鸡陪着她呢,有两头大肥猪陪着她呢,有玉米和大豆陪着她呢,还有白菜萝卜茄子辣椒陪着她呢。一天忙活下来,身体乏了,心也乏了,吃过晚饭,早早熄灯睡下,什么都不想。现在不行了。茂良这个不要脸的,一次次纠缠,把那个事给搅起来了,活灵活现的在眼前晃悠,太折磨人了,太让人惆怅了。花嫂轻轻叹息一声,唉。 花嫂终于跟茂良一起盖了房子。花嫂轻轻叹息一声,唉。叹息过后,眼睛直勾勾看着茂良的脸,又轻轻点了点头。 花嫂刚一点头,茂良的气焰立刻嚣张起来,在山坡上就想动手。花嫂推了他一把,说:“回家,咱回家,啊?” 就这么,在那个软绵绵的黄昏,花嫂把笨鸡们给忘到脑后去了。等她冷丁想起来,天已经黑透了。赶紧到山坡上去把笨鸡们喽喽回来,却发现少了一只。用食指反反复复地敲,还是少了一只。事情就是这样简单。 花嫂心里很不是个滋味,第二天就把丢鸡的事跟茂良说了。 不要脸的茂良,把花嫂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像没听见一样。花嫂又说了一遍,茂良还是像没听见一样。 茂良学着花嫂的语气说:“回家,咱回家,啊?” 这个时候,不要脸的茂良还想着盖房子,花嫂的火气一下子冒出来了。花嫂说:“你赔我一只鸡!” 茂良愣住了。 花嫂的嗓门抬高了两寸,又说:“你赔我一只鸡!” 茂良也火了,说:“我为啥要赔你一只鸡?又不是我偷的!” 茂良说完牵着羊走了,头也不回。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耍横了,连一点情面也不讲了。当天晚上,花嫂趴在炕头上呜呜地哭了很久。她心里打定了主意,明天就到乡信访办找袁主任说说,让老袁代表政府给评评理,看看茂良该不该赔她一只鸡。花嫂心里很委屈。道理明摆着嘛,要不是茂良跟她做那个事,鸡怎么会丢呢?
47、在亲爱的人与一头猪之间 作者:王奎山 1982年我读大四。那年的春节,我领着徐美红一起回乡下过年。徐美红的爸爸当时是我们省财政厅厅长。一个厅长的千金,能看上我这乡下娃,那是因为我有三篇论文上过学报的缘故。徐美红的到来,简直像在我们那个村子里刮了一场十二级的台风。女人们孩子们都挤到我家院子里看稀奇,一时间,院子里热闹成了一锅粥。男人们到底矜持一些,远远地站在那里看,议论。父亲拿着香烟,满面春风地上前挨个儿给大家敬。大家也不客气,会吸的,当场吸了起来;不会吸的,就夹在耳朵上。 这是刚刚到家那天的事。此后的几天里,家里也是人来人往像赶集一样,没个冷清的时候。母亲高兴地说,咱老王家几十年都没这样热闹过了。父亲点点头说,那是哩,那是哩。 直到年三十下午了,家里才算清静下来。母亲麻利地剁好饺子馅,妹妹和好面,和父亲三个人包了起来。我和徐美红表示要帮忙,被母亲坚决地拒绝了。于是我躺在厨房一角父亲平时睡觉的地铺上看书。徐美红也找了一本闲书,懒懒地靠在我的身上看。这中间,徐美红上了一趟厕所。黄昏时候,饺子包完了。妹妹说,呀,憋死我了。就往厕所里跑。一会儿妹妹就回来大惊小怪地喊,猪跑哪去啦?咱家的猪跑哪去了?父亲母亲都慌了,忙着往厕所里看,厕所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猪的影子。我们这里,厕所和猪是在一起的。 突然,妹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大声说,俺嫂中间上厕所了,肯定是出来的时候忘记拴栅栏门了。这是极有可能的事。一到乡下,徐美红就暗中朝我抱怨,啥都好,就是解手太恐怖了,身边那么个大东西朝你虎视眈眈的,吓死人了。因此她匆忙离开时忘了拴栅栏门,以至于让猪逃了出去,这是极有可能的事。母亲忙给徐美红打圆场,批评妹妹说,你胡说个啥,你嫂出来咋会忘记拴栅栏门!徐美红也是个实心人,也不知道推卸责任,说,我也忘记拴没拴栅栏门了。父亲宽厚地笑,说,我出去找找看,二百多斤个大肥猪,还能丢了?说罢,父亲就出去找猪了。跟着妹妹也说,反正没事,我也出去找找。 天黑透了,四周传来噼噼叭叭的鞭炮声。别人家都在过大年了,我们却连灯都没有点,五口人有两口还不知在什么地方奔波呢。 终于,父亲回来了。停了一会儿,妹妹也回来了。父亲把手一挥,朝母亲说,烧火吧,不能因为丢了一头猪,就连年也不过了,该咋过还咋过。父亲还特意地朝我和徐美红笑笑,说,丢不了,一头二百多斤的大肥猪,往远处跑它又跑不动,肯定就在这附近。我明天再找,保准找得到。 话是这样说,但一家人谁也无法放松下来。特别是徐美红,因为整个事件是因为她的粗心大意而造成的,所以更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饺子吃了没几个,就丢下饭碗早早地上床歇息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就出发找猪去了。然后,妹妹也出去了。母亲说,反正我在家也是闲着,我也出去,多一个总比少一个强。这样,家里就剩下我和徐美红两个人了。我想起母亲的话,“多一个总比少一个强”,就征求徐美红的意见,要不我也出去找找?徐美红说,谁不让你去了?你出去吧,你想上哪儿上哪儿!我也有些尴尬地笑笑,走过去拍了拍徐美红的脑袋,也出去找猪了。在那样一种特定的情况下,在亲爱的人与一头猪之间,我只能选择一头猪。我希望徐美红能理解这一点。 一直找到中午,连根猪毛也没找到。我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刚进村,就见妹妹远远地迎了上来。一看见妹妹脸上灿烂的笑容,我就知道猪找到了。果然,是父亲在附近的崔庄找到的。原来,头天下午猪跑到人家的包产地里吃麦苗,被人家赶到自家的猪圈里圈了起来。父亲给人家买了两盒烟,才把猪赶回来的。回到家里,父亲母亲脸上都是一脸的欢笑。 突然,妹妹发现了一个新的情况,说,哎,我嫂哩?又问我,哥,我嫂不是跟你一块儿找猪去了吗?母亲突然意识到什么,知道出大事了,像个孩子一样“哇”地哭了起来。母亲一哭,本来就是一个孩子的妹妹也跟着哭了起来。父亲虽然没哭,眼圈也红红的,对我说,我马上去国营家借车子,你赶紧到新安店去。 新安店,是京广线上离我们家最近的一个火车站。
48、雷老昆 作者:孙方友 雷老昆是北街人,解放前被人尊称为雷三少。土改那年虽未枪毙他,但让他给死囚陪过罪。所谓“陪罪”就是开斗争会时也给他插上亡命牌,然后与该枪毙的人一齐拉到法场。事先知情人全保密,陪罪的人却不知道。雷老昆以为自己这次必死无疑,结果枪声还没响,他就吓得尿了裤子。从此,就落下小便失禁的毛病。 听上辈人说,雷家先人曾是镇上首富,连皖地界首城里都有他们的生意。雷老昆的父亲叫雷大宇,不务正业,吃喝嫖赌一齐上,不久就将家业败了大半。亏他死得早,总算给雷老昆留下上百亩好地。雷老昆掌家之后,惨淡经营,一心想兴家置业,光复宗室,不想时赶兵慌马乱的年月,家没兴起,反倒落下一顶地主帽子。挨斗争不说,还过了一回“鬼门关”,虽然保住了性命,却整日活得提心吊胆。 文化大革命开始那年,雷老昆已年过花甲。由于属“地富反坏右”之列,仍要下大田干活,接受改造。每逢开会,还要拉到台上亮相。有一回,造反派斗争一个地主婆,让其他坏分子陪斗。他看到“革命群众”先让那地主婆“坐飞机”,然后揪她的头发。头发带着血丝,一缕缕地被揪下来,“寒”得雷老昆又尿了裤子。散会后回到家中,眼睛里还满是恐惧,脑袋里全是那地主婆带血丝的头发。他悄悄试着揪自己一缕儿,疼得钻心了,头发还没揪下,禁不住更加害怕,急忙跑到理发店,说要剃光头。理发员警惕地望他一眼,问:“你不是北街的雷老昆吗?”雷老昆急忙点头又哈腰,连声说:“是是是。”那理发员冷笑一声说:“上头有指示,五类分子一律不准剃光头!”雷老昆一听这话,面色顿时苍白如纸,惊恐地望了那理发员一眼,急忙跑回家,对儿子说:“快,快!快给我剃光头!”儿子不解地问:“你剃光头干什么?”雷老昆说:“你没看今日斗那地主婆,头发全被揪光了!说不定哪一天就轮到了我们,咱要有个防备。不但我剃,咱全家都要剃!”儿子说:“没剃刀怎么办?”雷老昆想了想说:“用镰刀。”儿子迟疑片刻,最后寻出镰刀,在石头上磨得飞快,试着给雷老昆剃了个光头。雷老昆摸摸光头,放心了不少,心想就是轮到自己挨斗别人也休想揪他的头发。接着,他命令老伴与儿子们都剃光头。老伴儿担心地问:“你们男的剃光头好说,我一个女人家剃了光头咋出门?”雷老昆厉声说:“你知道个啥?西街那地主婆今儿个满头头发被揪了个净光,一缕儿一缕儿都带着血丝,我离她最近,看得最清,满头都是血珠子!你若不怕你就别剃!”老伴早已吓白了脸,连说我剃我剃!雷老昆又说:“另外,他们还让地主婆坐飞机——坐飞机你知道不?就是这个样儿——”说着他就开始给家人表演“坐飞机”:将右手平伸,使劲儿朝后,头颅朝前,像个欲飞的大鸟。由于用劲儿过猛,差点儿摔倒。这时候他才知道“坐飞机”也极残酷,应该先练一练,便对两个儿子说:“来,帮我练坐飞机。”说着就伸出了两只胳膊:“要下恶劲儿朝后扳!”两个儿子不忍心,怏怏地不敢上前。他一看儿子踌躇,很是动怒,吼道:“你们下不去狠手是不是?可到了那时候,没人会可怜你!从今天开始,不但我练,全家人都要练!我告诉你们,没一身硬功夫,怕是都过不去这个坎儿!快过来!”两个儿子拗不过,只好走上前,同时架起了他的双臂,朝后掀着,又用另一支手扳着他的头颅。看扎好了架式,雷老昆喝道:“对,就这样。使劲,使劲!”可是,儿子们,仍是下不了狠手,为此他很泄气,大骂儿子不懂世道儿。最后他寻到根木棍,架在肩上,双臂缠在上边,昂起头——他顿时五脏六肺全都挪了位,双目里也金星乱冒,差点儿背过气去。 这一下,他方知道“坐飞机”比揪头发更残酷,心想若这一招儿练不好,若到台上被人批斗一回,非完蛋不可。从此,他便天天练习这一招儿。 可令雷老昆料想不到的是,他的这个秘密被一个名叫二旦的人发现。二旦姓胡,叫胡二旦,与雷家是隔墙邻居。这胡二旦是造反派里的小头目,他发现老地主天天练习挨斗又命全家人都剃了光头,很是可疑,便汇报给了更大的头头儿。大头头们一听,觉得这雷老昆心中肯定有鬼,要不,为何要时刻准备着挨斗?是不是家中的浮财在土改时没挖净?是不是与台湾有什么联系?如此一上纲上线,阶级斗争的目光一下就亮了许多,当天就召开了批斗大会,不但要将雷老昆揪上台,而且还揪出他的全家,要他们交待出浮财和手枪,要他们交待出电台和密码,从中寻找出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不想事情不凑巧,恰在这时候上头来了紧急命令,说是从北京方向来了一群“五一六”分子,要全体造反派到公路上拦截。于是,斗争雷老昆的事情就搁浅了。尽管如此,但还是有知情人将此消息偷偷告知了雷老昆,说是今晚的批斗会必开无疑,要他做好心理准备。雷老昆一听,顿时眼睛里放出光茫,用极有预见的目光望了望老伴儿和两个儿子,说:“怎么样,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说过,命全家人不准吃饭,要加紧练习“坐飞机”,并说:“这叫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接着他还背了一段毛主席语录: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不打无准备之仗!”除去雷老昆,全家人早已陷入了恐怖之中。他们先用镰刀又将头刮了一遍,然后就到院里练习“坐飞机”。就这样一直练到半夜,仍不见有人来揪他们。大伙儿都有点坐不住,尤其是雷老昆,更显得迫不及待,仿佛是第一次参加战斗的新兵,心中又紧张又激动,耐不住地在院里来回“走柳儿”。一会儿将大门拉开一道缝儿朝外窥视,一会儿又像狗一样将耳朵贴在地上听声音。 那时候已近午夜,老伴儿和两个儿子熬不住,都和衣而卧了。唯有雷老昆,毫无睡意,等待的心情越来越强烈,满脑子全是批斗会上的情景,想象着造反派们揪他头发揪不住的尴尬,让他坐飞机他胜似闲庭信步,把不住暗自得意。由于这种稳操胜券的心理作怪,他越发渴望那一刻早点到来,最后索性将大门洞开,将室内的灯点亮,一副迎接批斗的得意之意。只可惜,大门外一直很静,偶尔传来几声狗吠,也全不是要发生什么事情的那种。雷老昆急得头上冒火,在大门外转来转去。就这样一直捱到东方发亮,他再也捺不住了,仰天大喊:“我早已准备好了,日你妈,你们为什么不来斗我呀——!” 不想憋在心中已久的话一经喊出,脑袋一下胀大,失去了控制,似长堤崩溃一般,一泻千里,好生痛快!而且越喊越想喊,越喊越不能自已——他从东街喊到西街,又从西街喊到东街,声音越喊越凄厉,直喊得一镇恐怖.
49、贼 作者:刘国芳 开始,他不是一个贼。 开始,他只是去找人,找一个叫张贵的人,这张贵住在一幢八层的楼房里。不过,张贵住在哪一层,他忘了。 他走进了那幢楼。 但从一楼走到八楼,他没看见一个人,好像,这幢楼里没有住人。 他只好从八楼走下来。 走到四楼时,他看见一个人了,一个男人。但男人眼皮都没抬一下,也就是说,男人根本没看他,就从他跟前擦身而过了。 很快,他从四楼走了下来。但他没走,他在楼下呆了一会,又上楼了。 他还要去找张贵。 这回,走到六楼时,一个人从房里出来。但这人也没看他,就从他身边走了下楼。 他继续往上走,很快,走到八楼了。但这趟也白走了,他没见到张贵或没找到张贵。 他觉得应该问问人家。 往下走到三楼时,他又看见一个人了,一个往上走的人。他于是看着这人,还笑着问道:“请问,张贵住在哪楼。” “不知道。”那人也没看他,匆匆走了。 很快,他又走了下来,这一趟,也是白走。 在楼下又呆了一会,他又上楼了了。 他还得去找那个张贵。 这回,他分别在四楼和五楼碰见两个人,他也问了他们,问他们张贵住哪楼。一个人说不知道。另一个人,根本就没睬他。 很快,他再走到八楼了,但那个他要找的张贵,他还是没找到。 从八楼下来,他决定敲门问问人家。 他敲开了七楼一户人家,他说:“请问,张贵住在哪楼?” “不知道。”随着,门哐一声关了。 他往下走,敲开了五楼一户人家,也问:“请问,张贵住哪楼?” 还是那句:“不知道。”说着,也哐一声把门关了。 仍往下走,他又敲了三楼一户人家的门,但在这儿,他根本没把门敲开。 又回到一楼了,他要找的人,还是没找到。 再往上走时,他没敲门,也没碰到一个人,倒是在七楼一家门口,看到几双鞋。其中有一双,崭新的,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穿着很合适。 他提起了这双鞋,往下走。 这回下楼时碰见了两个人,他有些慌了,也紧张。但他的表情有些浪费,那两个人,根本没看他。 他顺利地把鞋提了下来。 到此,他变成一个贼了。 第二天,他又去了那幢楼,但他不再去找张贵了。他手里拿了只编织袋,专门去偷东西了。在那幢楼里,他把很多看的上眼的鞋子往编织袋里放。放满了,往下扛。在六楼和四楼,他又碰到人了,但没人看他一眼。 再去时,他带了开门的工具。他敲了几户门,有两户开门了,他就说找张贵。有一户没开门,他就晓得屋里没人,于是他便把门撬了。 他成了真正的名符其实的贼了。 出来时,他还搬着一只彩电。 也没人过问他,但走出楼道时,一个人认识他,这人喊着他说:“东东,你怎么在这里?” 他说:“你是谁?” 回答:“我是张贵呀?” 他说:“张贵,哪个张贵,我不认识。” 说着,他搬着彩电走了。
50、胆小鬼 作者:陈永林 胆小鬼也确实胆小,白天他一个人都不敢在家呆,怕鬼。晚上躺在床上,一听见门外有狗叫或者猫头鹰叫,或者屋内有老鼠动的悉悉索索声,就吓得拿被子蒙住头,身子不住地抖。 睡在另一头的小胖踢了胆小鬼一脚,故意惊恐地喊:“胆小鬼,快看,床前站着一个鬼,鬼的手摸到你的头啦。”小胖是胆小鬼的哥哥,比胆小鬼大三岁。小胖的胆却大,不怕鬼。小胖总爱捉弄胆小鬼。胆小鬼骇出了一身汗,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小胖萦性下了床,用极其恐怖的声音说:“我是一个吊颈鬼,你看我血红的舌头伸出嘴外,我要吃你啦!”小胖的手又摸胆小鬼的头。被子里缩成一团的胆小鬼忍不住哭了。母亲听见胆小鬼的哭声,问:“你哭啥?”小胖说:“胆小鬼做恶梦了。” 胆小鬼止了哭不出声了。胆小鬼不敢说小胖故意吓他,要不小胖更要吓他。 胆小鬼尽管怕鬼,却爱听鬼的故事,胆小鬼总要小胖讲鬼的故事。小胖有一本《鬼的故事》的书。胆小鬼刚上一年级,书上的字还认不全,只有听小胖讲。 那天是星期天,小胖和胆小鬼都不要上学。胆小鬼又要小胖讲鬼的故事。这回,小胖很爽快,往常胆小鬼总要求小胖很久。小胖翻开那本故事书,讲起来:“有夫妻两个,男的叫李大……后面这个字我还学过,不认得,就叫李大。女的叫周小花,两人很恩爱……李大病死了,周小花很想再见李大。一到晚上,周小花就坐在李大的坟跟,喊李大的名字。一天晚上,周小花在李大的坟前睡了。睡梦中,周小花感觉有人抚摸她,她一睁开眼,自己竟躺在一个怪物怀里,怪物的脸是青色的,牙齿长长的露在嘴外。周小花吓得尖叫一声昏过去了。周小花醒来后已是天亮了。第二天晚上周小花又去了李大的坟前。周小花又见到那个怪物。那个怪物说他就是李大。周小花主动抱住了怪物李大……” 胆小鬼问小胖:“周小花不怕李大吗?她竟敢抱他。”小胖说:“当然不怕,李大是她的老公呀。”“可李大成了鬼呀。”“如果我也成了鬼,你怕吗?”胆小鬼说:“我也不知道。” 晚上,胆小鬼被尿憋醒了。胆小鬼踢醒了小胖:“哥,我要拉尿。”小胖说:“你去拉吧。”小胖拉亮了灯。胆小鬼拉尿回来时,小胖突然拉灭了灯,喊:“你身后有个鬼。”胆小鬼忙往床上跑,脚被门槛绊了一下,“扑”地一声跌倒在地上了。胆小鬼大声哭起来。小胖拉亮了灯,下了床,把胆小鬼抱起来:“别哭,别哭,哥错了。”胆小鬼的额头磕破了,流了许多血。小胖慌了:“好弟弟,快别哭。哥今后再不吓你了,再吓你,变成猪狗。”胆小鬼仍哭,胆小鬼的哭声惊醒了母亲。母亲见了胆小鬼一脸的血,问胆小鬼:“怎么啦?”胆小鬼说:“我拉尿,哥拉灭了灯,还说我身后有鬼……”母亲听了,狠狠一巴掌甩在小胖的脸上。胆小鬼也不哭了,母亲又打了小胖几巴掌。 第二天,两人你不理我,我不理你。 一直三天,两人都没说一句话。胆小鬼觉得很难受,他向母亲要了一块钱买了两包方便面。睡觉前,胆小鬼把一包方便面放在床上,拆了一包吃,他故意吃得很响。胆小鬼想,哥准会开口向他要方便面吃,那样他同小胖就说话了。可小胖一直没开口,但胆小鬼听得见小胖吞涎水的声音。 胆小鬼笑了:“方便面真好吃,真香。”小胖从床上爬起来,出了门,去外面玩了。 萤火虫儿在池塘边飞来飞去。小胖拿了玻璃罐,捉歇在草丛里的萤火虫。小胖在捉第十二只萤火虫时,脚下一滑,掉进池塘了。小胖大喊:“救命呀——”但水灌进了小胖的嘴,小胖再喊不出来了。 胆小鬼见小胖许久没回来,就对母亲说:“哥出去玩了这么久,咋还没来?”母亲去找,喊:“小胖——小胖——”后来终于在池塘里找到了小胖。 小胖装进小棺材里时,胆小鬼拿来那包方便面,放在小胖的头跟:“哥,你吃,吃……”胆小鬼一脸的泪水,“哥,你要时时来看我……”胆小鬼泣不成声了。 胆小鬼很想再见到小胖,但总见不到。这天晚上,胆小鬼出了门,去了小胖的坟跟。胆小鬼说:“哥,我想见你。哥,你别担心吓我,不管你变成啥样子,我都不怕,真的不怕。”胆小鬼也躺下来了:“哥,那我睡了,我知道你也想我,我要你出来见我,我睡着了,你吓不倒我。”胆小鬼后来真的睡了。胆小鬼醒来时躺在母亲的怀里,母亲哭着说:“我被你吓死了,以为你……你咋躺在这里?你不怕?”胆小鬼摇摇头:“我想见我哥,我怎么怕自己的哥?” 胆小鬼第二天就高烧,嘴里喊着:“哥,哥,我想见你……” 母亲请了算命的。算命的说:“他被他哥缠上了。得在他哥的坟上撒上油菜籽。”据说在鬼的坟上撒了油菜籽,鬼得把油菜籽一粒粒地数清。若数不清,就永远做鬼,不得投胎转世。据说鬼不太会算数。坟上的油菜籽总也数不清,因而鬼一天到晚数油菜籽,没时间害别人,坟上被撒了油菜籽的鬼大多投不了胎转不了世。 胆小鬼的母亲只在小胖的坟上撒了半把油菜籽。撒油菜籽时,母亲掉泪了:“小胖,你别怪母亲心狠,我不想再失去你弟弟。”胆小鬼知道了,极恨母亲。胆小鬼病好后,没上学,而是来到小胖的坟跟捡油菜籽。油菜籽藏在草丛里,极难找。胆小鬼边找油菜籽边说:“哥,我一定要把所有的油菜籽都找到,一粒也不剩。我想你早些投胎转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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