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
【望岳】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杜甫(712~770),字子美,祖籍襄阳(今湖北襄樊),曾祖父时迁居巩县(今河南巩义)。杜甫年轻时正值开元盛世,有前后三次历时十年的漫游生活,足迹遍及吴越齐鲁等地。二十四岁时曾赴洛阳参加进士考试,结果落第。三十六岁时,玄宗下诏命天下有一艺之长者都可到长安应试,杜甫再次应试,由于奸相李林甫的阻挠,又未录取。后来他向玄宗献三大礼赋,又向达官贵人投赠诗篇,仍无结果。直至安史之乱爆发的前夕,才得到一个管理军械库房的小官。旋即安史之乱爆发,玄宗逃奔四川,长安陷落,杜甫被叛军俘获,身陷长安。后只身逃脱,投奔在凤翔即位的唐肃宗,被任命为左拾遗。不久因疏救房管险遭不测,获宰相张镐相救后被贬官。次年因关内灾荒,杜甫弃官携家入蜀,曾在严武幕府中做过节度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严武死后,杜甫遂乘舟东下,在夔州、潭州等地飘泊,最后病死于长沙至岳阳水路途中。 杜甫是唐代最伟大的诗人之一,他的忧国忧民的情怀,被后人称为“诗圣”,他的作品广泛而深刻地反映了时代现实,被后人称为“诗史”,他的诗歌众体兼备,艺术精到,被后人称为“集大成”。杜甫诗歌题材丰富,风格多样,他在一生广泛的阅历中写有许多山水诗,有着独具的特色和成就。 这首诗是杜甫青年时期漫游齐赵时所作,诗写泰山景色的雄奇秀丽,以及登上日观峰的新奇感受。岳、岱宗,在这里都是指泰山。 诗以问句开篇,久闻泰山之名而未历其境,对于一个正在“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的青年诗人来说,其亟欲登临探胜的心情自是不言而喻,这一问,就把这种心中底蕴和盘托出,同时引出下文以实景作答。一旦登临,则泰山雄伟壮阔仍令人惊叹不已,只见一片青黛之色,似乎铺洒齐、鲁两国之境而犹“未了”,以极开阔的眼界衬托极壮阔的山势,而这种开阔的眼界也正是登高望远时的真实感受。泰山不仅山势高峻雄伟,而且峰奇景秀,使人感到大自然似乎有意识地把所有的神秀之气都集中到泰山来了。诗人登上日观峰之后,正当东方日出,这时山峰的东南一片灿烂,而山峰的西北却仍阴暗隐晦,诗人站立峰顶,同时感受着“昏”、“晓”两重世界,这是只有登临日观峰才能得到的奇特感受。一个“钟”字,表明诗人进入了神秀薈萃处,一个“割”字,则表明诗人站立于阴阳分界点,用字奇妙精警。观日出之后,诗人遍览峰壑,山中云气摩荡,似乎是由自己胸中生出,张大眼眶,极目四顾,只见归山众鸟似乎直往眼中飞来,这也是人在山中才有的独特感受,同时鸟归山表明时至傍晚诗人仍流连忘返。暮色渐浓,诗人不得不下山结束此次游程,但游兴未尽,只能作“会当凌绝顶”之预期,以再游之预期使游兴得到延伸,也使诗意丰厚,予人以悠长回味。绝顶指泰山玉皇顶,因为诗人此次游山只登临了日观峰,未暇登临泰山极顶玉皇顶,所以留此预期。 【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 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丈人试静听,贱子请具陈。甫昔少年日,早充观国宾。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赋料扬雄敌,诗看子建亲。李邕求识面,王翰愿卜邻。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此意竟萧条,行歌非隐沦。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主上顷见征,欻然欲求伸。青冥却垂翅,蹭蹬无纵鳞。甚愧丈人厚,甚知丈人真。每于百僚上,猥诵佳句新。窃效贡公喜,难甘原宪贫。焉能心怏怏,只是走踆踆。今欲东入海,即将西去秦。尚怜终南山,回首清渭滨。常拟报一饭,况怀辞大臣。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
渼陂,原名五味陂,源出终南山,环抱山麓,故址在今陕西户县西南,是唐时游览胜地。岑参,盛唐时著名诗人,是杜甫的好友。这首诗是杜甫与岑参兄弟同游渼陂时所作,描写了天气变化中渼陂的不同景象,以丰富的想象表达了自己的独特感受,全诗充满浓厚的浪漫气息和想象色彩。 开篇二句交待游览缘由后,即迅疾转入对渼陂景色的描写,暗示对渼陂向往已久,诗写岑参兄弟之“好奇”实亦诗人自己之“好奇”。然而不料风云空变,刚到渼陂即逢狂风大作,天色骤变,渼陂顿时波涛万顷,天地暗淡,本来极高的兴致一下子变成了忧思,是否会葬身鱼腹已难逆料,而眼前的恶风巨浪更随时会将小舟掀翻水底,“何嗟及”表明了这时的真实感受。俗话说,飘风不终朝,暴雨不终日,急风骤雨来得突然,去得也迅疾,忽而风平浪静,众多游船升起了片片锦帆,一时间歌声四起,水鸟轻飞,特别是雨后空气特别清新,菱叶荷花干净得如同刚刚洗过,终南山倒映于水中,水波荡漾,如梦如幻,使游人沉浸其间,几乎忘却了时间,船到云际寺时天色已昏暗下来,不久一轮月魄跃出蓝田关映入水面,更是如诗如画。正是在这样梦幻般感受中,诗人进而驰动神奇的联想。“骊龙吐珠”、“冯夷击鼓”、“湘妃歌舞”、“金枝翠羽”一时并集,简直进入了神仙境界! 杜甫诗向以写实著称,山水写景也被人称为“图经”,因此这首诗的神奇想象就特别引人注目,体现了杜甫诗艺术创造的多样性成就。 【兵车行】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长者虽有问,役夫敢伸恨。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此诗是杜甫与高适、薛据、岑参、储光羲同题赋咏之作。高适等人皆以登临览眺的阔大景观抒发向往功业的壮伟襟抱与乐观精神,唯独杜甫诗截然不同,表现了对繁华表面隐伏的深刻危机的预感与忧虑。开篇即标明“登兹翻百忧”,首先与高适等人“披拂欣大壮”的欣悦情调划清界限。同时以“象教”关合佛寺,引发思绪。象教,即佛教。接着写登览所见,面对千里秦川,他感受到的不是“五陵佳气”,而是山河破碎,显然是大乱将兴之预言。最后又以清醒的意识昭揭朝政腐败、贤人失路等促发危机之根源。杜甫此诗向被视为同题诸作中“压倒群贤,雄视千古”(仇兆鳌《杜诗详注》),根本原因正是这种超越同侪的对现实问题的着眼点与先觉性。 【饮中八仙歌】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曲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
此诗描写贺知章、李琎、李适之、崔宗之、苏晋、李白、张旭、焦遂等八人嗜酒的生活与狂诞的生性。此八人为同时人,皆与杜甫交游,都曾生活于长安。杜甫此诗以洗练的语言、速写的笔法,将他们写入一首诗中,在表现他们具有豪放、旷达的共同的性格的同时,又细致刻画出各自不同的嗜酒习惯与特点。这种以酒为媒的栩栩如生的群像图,正是当时文人狂放纵逸的普遍风气的集中写照。此诗一韵到底,句句押韵,每人一段,二、三、四句不等,形式、结构甚为独特。 【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居然成瓠落,白首甘契阔。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取笑同学翁,浩歌弥激烈。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当今廊庙具,构厦岂云缺。葵藿倾太阳,物性固难夺。顾唯蝼蚁辈,但自求其穴。胡为慕大鲸,辄拟偃溟渤。以兹误生理,独耻事干谒。兀兀遂至今,忍为尘埃没。终愧巢与由,未能易其节。沉饮聊自适,放歌破愁绝。岁暮百草零,疾风高冈裂。天衢阴峥嵘,客子中夜发。凌晨过骊山,御榻在嵽嵲。蚩尤塞寒空,蹴踏崖谷滑。瑶池气郁律,羽林相摩戛。君臣留欢娱,乐动殷胶葛。赐浴皆长缨,与宴非短褐。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圣人筐篚恩,实欲邦国活。臣如忽至理,君岂弃此物。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战栗。况闻内金盘,尽在卫霍室。中堂有神仙,烟雾蒙玉质。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北辕就泾渭,官渡又改辙。群水从西下,极目高崒兀。疑是崆峒来,恐触天柱折。河梁幸未坼,枝撑声窸窣。行旅相攀援,川广不可越。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入门闻号咷,幼子饥已卒。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所愧为人父,无食至夭折。岂知秋禾登,贫窭有仓卒。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抚迹犹酸辛,平人固骚屑。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
此诗作于天宝十四载冬安史之乱爆发前夕,杜甫已有明确预感,联系自身的凄凉遭遇与统治者的荒淫昏聩,因而放歌抒怀,成此名篇。开篇至“放歌破愁绝”为第一段,直抒情怀,由窃比稷契的抱负与居然瓠落的遭遇构成的复杂矛盾心态,表达得百折千回、层层深入。瓠落,指空廓而无用。自“岁暮百草零”至“惆怅难再述”为第二段,夹叙夹议,同经骊山所见引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强烈对比,表达出对统治集团的强烈抨击,对民间疾苦的深切同情。嵽嵲,形容山势高耸貌。蚩尤,蚩尤与黄帝战,尝作雾以迷惑对方,这里用以代指大雾。“北辕就泾渭”至终篇为第三段,写路途经历与返家情景,由自身凄惨遭遇推己及人,以关怀民瘼、忧患时局作结,“咏怀”二字通贯全篇。澒洞,形容大水无际貌。 【悲陈陶】 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野旷天清无战声,四万义军同日死。群胡归来血洗箭,仍唱胡歌饮都市。都人回面向北啼,日夜更望官军至。
陈陶,地名,即陈陶泽,又名陈陶斜,在长安西北。肃宗至德元载冬,唐军与安史叛军战于陈陶,大败,杜甫其时被困长安,作诗悲之。前四句写战败情形,诗人并不完全客观描述,而是首先将“十郡良家子”规定“四万义军”的性质与构成,诗人的主观态度与立足基点即明晰可见。后四句转笔写长安景象,群胡“血洗箭”、“饮都市”之骄横与都人“向北啼”、“望官军”之悲伤形成鲜明对比,进一步渲染此次战败的惨烈程度。而在民族危亡的关头,既悲伤生民涂炭,更盼望中兴光复,显然代表着全民族的情感与愿望。 【哀江头】 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忆昔霓旌下南苑,苑中万物生颜色。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笑正坠双飞翼。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清渭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望城北。
至德元载秋,杜甫离鄜州欲投奔刚刚于灵武即位的肃宗,途中被安史叛军掳至长安,触景伤怀而作此诗。首四句写长安沦陷后旧日胜地曲江的凄凉景象,“为谁绿”既点明江山易主,又逗起下文。中八句写昔日曲江繁华景象及明皇贵妃游乐情形,“同辇随君”暗用班婕妤不与汉成帝同辇之典事,寓含对玄宗荒淫误国的讽刺。末八句抒写伤情悲慨,以致心绪迷乱而不辨南北。诗中情感复杂,讽刺、痛惜、伤悼诸端交织,可视为大唐盛世之挽歌。 【北征】 皇帝二载秋,闰八月初吉。杜子将北征,苍茫问家室。维时遭艰虞,朝野少暇日。顾惭私恩被,诏许归蓬荜。拜辞诣阙下,怵惕久未出。虽乏谏诤姿,恐君有遗失。君诚中兴主,经纬固密勿。东胡反未已,臣甫恨所切。挥涕恋行在,道途犹恍惚。乾坤含疮痍,忧虞何时毕。靡靡逾阡陌,人烟眇萧瑟。所遇多被伤,呻吟更流血。回首凤翔县,旌旗晚明灭。前登寒山重,屡得饮马窟。邠郊入地底,泾水中荡潏。猛虎立我前,苍崖吼时裂。菊垂今秋花,石戴古车辙。青云动高兴,幽事亦可悦。山果多琐细,罗生杂橡栗。或红如丹砂,或黑如点漆。雨露之所濡,甘苦齐结实。缅思桃源内,益叹身世拙。坡陀望鄜畤,岩谷互出没。我行已水滨,我仆犹木末。鸱鸟鸣黄桑,野鼠拱乱穴。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潼关百万师,往者散何卒。遂令半秦民,残害为异物。况我堕胡尘,及归尽华发。经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结。恸哭松声回,悲泉共幽咽。平生所娇儿,颜色白胜雪。见爷背面啼,垢腻脚不袜。床前两小女,补绽才过膝。海图坼波涛,旧绣移曲折。天吴及紫凤,颠倒在裋褐。老夫情怀恶,呕泄卧数日。那无囊中帛,救汝寒凛栗。粉黛亦解包,衾裯稍罗列。瘦妻面复光,痴女头自栉。学母无不为,狼藉画眉阔。生还对童稚,似欲忘饮渴。问事竞挽须,谁能即嗔喝。翻思在贼愁,甘受杂乱聒。新归且慰意,生理焉得说。至尊尚蒙尘,几日休练卒。仰观天色改,坐觉妖氛豁。阴风西北来,惨澹随回纥。其王愿助顺,其俗善驰突。送兵五千人,驱马一万匹。此辈少为贵,四方服勇决。所用皆鹰腾,破敌过箭疾。圣心颇虚伫,时议气欲夺。伊洛指掌收,西京不足拔。官军请深入,蓄锐伺俱发。此举开青徐,旋瞻略恒碣。昊天积霜露,正气有肃杀。祸转亡胡岁,势成擒胡月。胡命其能久,皇纲未宜绝。忆昨狼狈初,事与古先别。奸臣竟菹醢,同恶随荡析。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周汉获再兴,宣光果明哲。桓桓陈将军,仗钺奋忠烈。微尔人尽非,于今国犹活。凄凉大同殿,寂寞白兽闼。都人望翠华,佳气向金阙。园陵固有神,扫洒数不缺。煌煌太宗业,树立甚宏达。
此诗与《北征》作于同时,共三首,本篇原列第一首。诗写离乱乍归情状。前四句描写夕阳西下时分远客归家情景,“先闻鸟雀而后见客至者,从家人耳目中写出”(吴见思《杜诗论文》),从方位看,凤翔在鄜州西南,因而夕阳西下远客归家图从杜妻眼中看尤为生动。后八句写与家人、邻里乍见时悲喜交集之情,世乱生还,妻孥不敢相信,邻里亦闻讯满墙围观,夜阑秉烛对坐,无法入睡,这三个画面由“世乱遭飘荡,生还偶然遂”之感慨串为一体,既刻骨铭心,又含蓄蕴藉。 【洗兵马】 中兴诸将收山东,捷书夜报清昼同。河广传闻一苇过,胡危命在破竹中。只残邺城不日得,独任朔方无限功。京师皆骑汗血马,回纥餧肉葡萄宫。已喜皇威清海岱,常思仙仗过崆峒。三年笛里关山月,万国兵前草木风。成王功大心转小,郭相谋深古来少。司徒清鉴悬明镜,尚书气与秋天杳。二三豪俊为时出,整顿乾坤济时了。东走无复忆鲈鱼,南飞觉有安巢鸟。青春复随冠冕入,紫禁正耐烟花绕。鹤驾通宵凤辇备,鸡鸣问寝龙楼晓。攀龙附凤势莫当,天下尽化为侯王。汝等岂知蒙帝力,时来不得夸身强。关中既留萧丞相,幕下复用张子房。张公一生江海客,身长九尺须眉苍。征起适遇风云会,扶颠始知筹策良。青袍白马更何有,后汉今周喜再昌。寸地尺天皆入贡,奇祥异瑞争来送。不知何国致白环,复道诸山得银瓮。隐士休歌紫芝曲,词人解撰河清颂。田家望望惜雨干,布谷处处催春种。淇上健儿归莫懒,城南思妇愁多梦。安得壮士挽天河,尽洗甲兵长不用。
此诗作于乾元二年春唐军克复两京后,对于平叛大好形势,诗人欢欣鼓舞,喜形于色,正因真情流溢,使得此诗成为历来大量平庸“颂”体文学中的难得佳构。全诗四转韵,每韵十二句,自成段落。首段总述战场形势发生重大变化,捷书夜报,失土收复,叛军已成覆卵之势。邺城,在今河南安阳。朔方,指当时任朔方节度使的郭子仪。第二段接“中兴诸将”,以排比句式颂扬李豫、郭子仪、李光弼、王思礼等人的谋略风度。成王,指肃宗太子李俶,后更名为李豫,即位后为代宗。郭相,即郭子仪。司徒,指当时任检校司徒的李光弼。尚书,指当时任兵部尚书的王思礼。第三段陡转,以攀龙附凤无功受禄者与已罢相的贤臣房琯、张镐作对比,寓含深婉讽意与政治眼光。萧丞相,汉代萧何,这里喻指房琯。张子房,汉代张良,这里喻指张镐。末段再于举国称贺中寓警醒之意,最后归结于对休养生息、民间安定的期盼,足见其民胞襟怀。此诗以颂为主,颂中含讽,体式齐整,韵调铿锵,既有“四杰体”之流丽,又含雄浑跌宕之气。宋人王安石选杜诗,尝标榜此篇为压卷之作。 【石壕吏】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看门。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室中更无人,唯有乳下孙。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
杜诗中的“三吏”皆通过诗人亲自见闻写出,“三别”则分别塑造三个人物形象,由诗中主人公说出其遭遇。《新婚别》主人公是一新婚别夫的少妇,《垂老别》主人公是一垂暮别妻的老翁,《无家别》主人公是一从军归来又被征入伍而无家可别的兵士。比较起来,《无家别》反映战争造成的民间疾苦尤为沉痛而典型。此诗前十四句写乱后回乡所见,中四句写辛勤劳作、孤独贫困的生活,后十四句写无家可别的心理活动,层层转折,刻画入微。结句“何以为烝黎”,前人谓为可作“三吏”、“三别”六篇之总结(浦起龙《读杜心解》),实亦正是整部杜诗中此类作品之中心所在。 【佳人】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关中昔丧乱,兄弟遭杀戮。官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杜甫至成都后,于浣花溪畔建草堂,此诗因大风破屋有感而作。首五句写大风破屋的迅猛之势,“卷”、“飞”、“渡”、“洒”、“挂罥”、“飘转”等一系列动态,既构成破屋的过程与景象,又牵动着诗人的视线与心弦。次五句承“茅飞”,写群童抱茅,无可奈何。再八句写屋破又遭连夜雨之苦况,进而联系起“自经丧乱”之遭遇,使一己忧欢暗含了社会性内蕴。末六句承此构成社会性襟怀的猛烈迸发,希冀广厦万间庇天下寒士,不仅显示了其民胞襟怀之博大,而且成为古典诗歌中忧民题材的一个表现范式,为后世文人广泛运用。 【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火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与余问答既有以,感时抚事增惋伤。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五十年间似反掌,风尘澒洞昏王室。梨园弟子散如烟,女乐余姿映寒日。金粟堆南木已拱,瞿唐石城草萧瑟。玳筵急管曲复终,乐极哀来月东出。老夫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
此诗是杜甫晚年居夔州时观公孙大娘弟子李十二娘剑器舞有感而作。剑器,是古代武舞曲名。诗前原有序,概述幼时观公孙氏舞剑器浑脱情形,并追忆张旭见公孙氏舞而草书长进事。全诗以剑器舞为中心,在今昔情形的穿插比照中展开思绪,抒发感慨。首八句追忆公孙氏之超绝舞艺与神妙舞姿。次六句写眼前所见李氏之舞,既喜公孙绝艺犹传,又顿生感时抚事之慨。再六句直抒五十年盛衰之感。末六句由当筵哀乐引发时局之忧思。金粟堆,即金粟山,在陕西蒲城东,明皇泰陵在此。瞿唐石城,指夔州,诗人当时居住地。唐代诗人观乐舞之作甚多,大多局限乐舞本身或感伤一己身世,杜甫此诗则于乐舞之今昔对比中见五十年治乱兴衰,足见诗人稷契襟怀无处不在,此诗之根本价值亦正在于此。 【房兵曹胡马】 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
此诗是杜甫早年漫游齐赵、裘马轻狂时所作。诗咏胡马,藉以言志。房兵曹,胡马的主人,大约是杜甫的朋友,兵曹是官职名。诗的前四句实写,先交待马之产地,大宛,是汉代西域国名,以产“汗血马”著称,可见此马为良种。再刻画马之骨相,尤见其不凡,宛如一幅逼真传神的胡马图。后四句虚写,表现马的才德品格,而由“托死生”三字实隐含着御者的角度看,马之才德描写显然具有了象征意义,既勉励房兵曹为国立功,又暗寓着诗人自身的抱负与心志。杜甫一生常借咏马抒怀,将此诗中马之神情与杜甫晚年笔下病马形象比照,真义自显。 【画鹰】 素练风霜起,苍鹰画作殊。耸身思狡兔,侧目似愁胡。绦镟光堪摘,轩楹势可呼。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
此诗与《房兵曹胡马》大约作于同一时期。这是一首题画诗,诗人通过对画鹰形象的描绘,抒发了嫉恶如仇的情怀与积极进取的心志。首联点画鹰之题,一个“殊”字说明画作及画中物的双重不凡。中二联细摹鹰之神态,不仅“耸身”、“侧目”之动态可见,而且表现出“思”的心理状态及“势可呼”的与人相呼应之势,至此,画鹰显然已经活化,并暗含了人格化特征。末联承此意,想其何时展翅搏击,直接以真鹰期待之,自身襟抱随之昭揭。 【春日忆李白】 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
此诗怀念李白,并对李白诗歌加以热情赞美。前四句热情赞美李白之诗,先以“诗无敌”、“思不群”概述其超凡脱俗的意趣与诗艺,再以“清新”、“俊逸”描述其诗歌风格特征,并以对唐代诗人影响甚大的庾信、鲍照相比。后四句抒发怀念李白之情,“渭北”、“江东”相距万里,则二人离情自见,而何时樽酒相对、重与论文之期待,亦正表现了思念之深。此诗特点,“纯于诗学结契上立意”(浦起龙《读杜心解》),以赞诗起,以论文结,由诗转到人,再由人转回诗,使对人与诗的“忆”融为一体。 【月夜】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此诗作于杜甫被安史乱军掳入长安之时。诗写望月思家之情,却从家人眼中写出。首联,见月怀妻,却隐去长安望月之人,留下鄜州“独看”之人,不仅使两心相映,且使所怀对象如处聚光灯下那样突现出来。颔联,由怀妻念及儿女,先以“遥怜”直注情流,又言儿女未解思念自己,曲折之中强化思念之情。颈联承“闺中”写妻子望月情状,雾湿云鬟,月寒玉臂,望愈久而念愈深。尾联寄想团圆之日,以“双照”回映“独看”。全诗从月色中照出,句句是虚想之象,字字是刻骨真情。 【春望】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此诗于困陷长安时,伤春感时而作。开篇写春望所见,“国破”二字,触目惊心,“山河在,明无余物矣,草木深,明无人矣”(司马光《温公续诗话》),可见一片荒芜破败景象。颔联写春望感受,花、鸟娱情之物,却见之而泣,闻之而悲,可见伤感程度。颈联写时局与家境,烽火连天,因国破,而家书万金,因烽火阻隔,“时”与“家”的命运已连为一体。尾联写自身春望形态,是爱国思家之情的集中表征。 【蜀相】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此诗是杜甫初至成都时寻访诸葛武侯祠堂有感而作。诗以“寻”字领出“丞相祠堂”,并贯穿全篇。前四句寻访诸葛祠,以“柏森森”、“映阶碧草”、“隔叶黄鹂”描绘祠堂的自然景境,而着一“自”、一“空”字,则顿然形成凄寂氛围,促生感物怀人之慨。后四句寻想诸葛功业,“三顾频烦”、“两朝开济”概其功业,而“老臣心”显然激起自身共鸣而带有了自己的影子,所以对诸葛功业未竟一洒英雄之泪,亦是杜甫身世之自伤。 【客至】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
此诗题下有自注“喜崔明府相过”,崔明府是杜甫舅父,可知为舅父来访喜作。前四句写草堂环境及客至情形,“春水”、“群鸥”相伴,既含超尘脱俗、忘机物化之心境,又见客来不易、人迹罕至之特点,在此情形下,为客扫径,为君开门,显然平添喜悦情趣。后四句写待客情景,“无兼味”、“只旧醅”见家境贫寒,但径以待客,则朴实亲情毕见。而呼取邻翁相陪,进而渲染朴实生活情趣。全诗充满浓郁的生活气息,诗风亦清新质朴,语淡情浓。 【后游】 寺忆曾游处,桥怜再渡时。江山如有待,花柳更无私。野润烟光薄,沙暄日色迟。客愁全为减,舍此复何之?
杜甫两次游览新津(今四川成都西南)修觉寺,前一次已有《游修觉寺》诗,因此这一首题为《后游》。诗写重游修觉寺时的感受,描绘了春天的优美风光,抒发出诗人热爱自然山水的情怀。 优秀的写景诗大多融入诗人的主观情感,形成情景交融的意境,但通常都是先写景后抒情。这首诗却是先写情后写景,表现出与传统模式的差异。正因为是第二次游览,所以“寺忆重游”、“桥怜再渡”,忆起前次游寺的情形,再度走过必经的小桥,不由得对桥也产生了感情,未游而情已至。怀着这样强烈的主观情感去游山观景,山水景物在诗人的眼中自然会带有别样的色彩,由主观情感的外射而形成所谓的“移情”现象。因此,在诗人看来,江山风物都敞开着怀抱,似乎在等待着人们来游览,而花草树木,则更是略无私心,任凭人们践踏攀抚。这样一来,江山、花柳皆被赋予了人的情感,客观的自然幻化为有情之物,且通过诗人之“怜”与“江山”有待的双向交流,既深化了“后游”的感受,更体现了诗人“民胞物与”的博大襟怀。五、六两句才写眼前之景,因云开雾散、天空晴朗,所以使人感到广袤的原野生机勃勃、充满活力,而时至暮春,日照时长,所以沙岸温暖宜人。写眼前景其实也是一略而过,着重的仍是写一种感受。正因这样美好的感受,使飘泊在外的愁闷都一扫而光了,自己真恨不得在此地长久地流连盘桓了。以“客愁”作衬垫,更显出游兴之长,进一步渲染修觉寺景色之迷人。 【春夜喜雨】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这首诗以“喜”字统领全篇,描写雨及雨夜景象,着重在于抒写欣喜之情。开篇点明春雨,以“好雨”暗含题中“喜”字,“知”字绝妙,赋予雨以知觉,雨知季节,当春而发,所以为“好雨”。正因这雨知时节,有知觉,所以它随着微风暗暗地进入夜间才开始发生,而且以蒙蒙细珠般的雨粒无声地滋润着自然万物,唯恐对万物造成摧残和损伤,由雨的知觉、雨的动作进而写出雨的胸怀和道德,对“好雨”带给人的“喜”作极度渲染。诗人由于感受到好雨的来临,于是不禁喜而外出观看雨景。初一外出,漆黑一片,天空黑云密布,犹如一口翻盖的黑锅,连门前小路都无法分辨,逼真地再现雨夜情形。然而正当诗人于漆黑一片中茫然四顾时,却突然发现江上一点渔火,照亮了夜空,正因“云俱黑”才显出“火独明”,也正因“火独明”才更显“云俱黑”,两句相反相成,运思神妙,同时一点渔火的出现,意味着有人的活动,从而于暗夜中传达出生活气息和勃勃生机,这又是一重“喜”的表现和感受。末联驰动想象,面对夜间雨景,自然会想到雨后晓景,那晓景究竟如何呢?只见一片“红湿”,是好雨润开了鲜花和鲜花沾凝着好雨的状态,而“花重”表明花枝经雨红湿下垂,且遍布整个锦官城中,其壮观景象可想而知,对此,人们的喜极之情可以预料。以预想中的“晓”反衬现实中的“夜”,以晓晴反衬夜雨,既寓含由夜而晓的时间过程,更见出雨的作用和价值,更启人以无限的春思和美好的遐想,以前伸之笔写足夜雨之“喜”。 【阆水歌】 嘉陵江色何所似?石黛碧玉相因依。正怜日破浪花出,更复春从沙际归。巴童荡桨欹侧过,水鸡衔鱼来去飞。阆中胜事可肠断,阆州城南天下稀。
阆水,即嘉陵江,长江上游支流,在今四川东部。源出陕西凤县东北嘉陵谷,南流南充、合川经重庆入长江。下游在合川附近纳渠、涪两江后水量大增,横截华蓥山处形成著名的嘉陵江小三峡。这首诗是杜甫在阆州(今四川阆中)时所作,描写嘉陵江美景。 诗以“嘉陵江色何所似”发问领起,先以江色引起兴致,接着用“石黛碧玉相因依”作答,江水碧如玉、绿如黛,画出嘉陵江迥然不同一般的水色。写完江色,再写江景。东方一轮旭日升起,如同从浪花中一跃而出,而江边春草萋萋,仿佛春天正是从这江边的沙滩上生发出融融暖意,红日与绿水,白沙与青草,相映成趣,景色鲜亮。“正怜”与“更复”的互为绾合,表现出诗人观景感受的增强,也显示出诗歌审美境界的深入。除了这样优美的自然景色,江中还有勇敢的巴地儿童驾着小舟乘风破浪,飞快地驶过,船头的水鸟则时不时钻入水中衔出一条鲜活蹦跳的鱼儿,贴着水面飞去,充满了生活气息,也增加了诗的情趣。诗人不禁感慨这里的山水景色实在太美了,太令人牵肠挂肚了,而在这样的感叹之余,突然又引出更美之处──“阆州城南天下稀”,阆州城南三面皆临嘉陵江,风景极为优美,尤以城南三里处的锦屏山为最,那才是天下少见的美景呢!在美景之外,又有美景,而这最美处究竟如何,则不作明说,让读者自己去想象,去回味。 这首诗纯用白描手法,以极为朴素的语言,描画出极为鲜亮的色彩和极为生动的景象,足见诗人驾驭语言艺术的技艺之高超。 【江村】 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多病所需唯药物,微躯此外更何求。
江,指浣花溪。杜甫住成都时,在西郊修建了一座草堂,就在浣花溪畔。这首诗写浣花溪畔夏日景象,以及自己的清幽生活。 这首诗的特色在于通过对景事的描写,表现自己淡泊平静的生活。在具体描写中,则是由写景引发出情事,由情事构造出景境。一条清澈的溪流,弯弯曲曲,环抱着村庄静静地流过,从景境的总体布局上为全诗构定悠闲平静的氛围和基调。接着写事。僻静的江村本来就很清幽,加上正逢夏季,日长天热,人们为躲避酷暑,懒于活动,所以整个村庄更显得幽静异常,“事事幽”对情事作总体的概括。以下则对景和事作具体的描写。巢息梁间的燕子,忽而从堂上飞出,忽而又从屋外飞入,稍远处,鸥鸟时而在水上飞翔,时而相互依偎于溪边的沙滩上,一切都显得十分静谧悠闲。处在这样的景氛中,自己又在作什么呢?老妻将白纸画成棋盘,准备来下棋,小儿子将缝衣针敲作钩状,准备去钓鱼,足见清闲无事。最后抒发村居感受,老病之身,所需唯有药物,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更多的要求呢?杜甫晚年住在成都草堂的几年,是生活相对安定的时期,这样的感慨,固然含有人生失意的暗淡情怀和报国无门的无可奈何,但安定的环境毕竟给诗人留下闲适的心理空间,使他有条件在幽静的环境中闲适地写景、写事和抒情。 【绝句】 江动月移石,溪虚云傍花。鸟栖知故道,帆过宿谁家?
这首诗是杜甫在成都草堂时所作。此题绝句共六首,这是其中的第六首。诗写浣花溪糁畔晚景,诗人在细致的观察中表现出自然的生机和野趣。 杜甫在成都时期的山水诗,由于闲适安定的生活,造成他观察事物的精微细致,所以他在这一时期的写景诗往往多从细微处着笔,如“芹泥随燕嘴,花蕊上蜂须”之类,精细极致。这首诗也是以细微观察取胜。自然山水本为静态,此诗却首先以“江动”二字使之变为动态,溪流波荡,石依水边,月光倾泻,这是一幅典型的月夜静景,但在诗人的细致观察中,由于月光偏移,水波荡漾,月在动,水在动,因而使人感到似乎石头也被移动了,动静本来是相对而言的,长久地凝视着移动的月光和江水,则不感觉其移动,而本来不动的石头相对于月光和江水却明显地移位了,这是一种凝神细察中的奇特感受。同时,天上片片云彩,映照在澄明的溪水中,岸边花影婆娑,同样倒映水中,因此使人感到天上的云彩与岸上的花草相依相傍。如果说,月光移石是一种水平的视线,那么,云傍花草则是一种垂直的联结,在这样的空间结构中,这幅月夜江景图画也就立体化了。对静景使之动化,对动景则进而使之意识化。鸟儿熟悉了环境,认识自己飞来飞去的道路,所以归栖迅疾,而渔船返航,片片帆影飘飘荡荡,似乎不知驶往何处,无意识之鸟儿与有意识之渔人在实境中的表现似乎正好相反,恰恰形成一个倒位,在这特定的环境中又似乎特别合理。立意奇警,余韵无穷。 【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 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老去诗篇浑漫与,春来花鸟莫深愁。新添水槛供垂钓,故著浮槎替入舟。焉得思如陶谢手,令渠述作与同游。
此诗作于成都草堂,因水势泛溢、景色美妙触动诗兴而自述创作理想。首联直表平生一丝不苟的创作态度,颔联语意一转,自言老来作诗逐景抒情,随意而成。颈联回到眼前景象及自身生活环境。尾联笔意再次宕开,企望思如陶渊明、谢灵运之写景,妙造自然。此诗因江上值水而作,却仅以颈联略及水势,其余皆为对如何描景入妙的思索与追求,这就在“眼前美景道不得”的意味中反衬出奇美壮观而又无可言喻的江景。因而此诗既是创作理想的自述,又是一种独特写景方式的创造。 【戏为六绝句】(其五) 不薄今人爱古人,清词丽句必为邻。窃攀屈宋宜方驾,恐与齐梁作后尘。
此组七绝是杜甫以诗论诗的名篇,本篇原列第五首。该组诗针对当时诗坛风气而发,直表自己的文学主张。前三首论庾信及四杰诗,认为他们虽有“六朝锦色”的一面,但亦有“凌云健笔”、“龙文虎脊”的一面,不应轻易否定。后三首批评时人不及前贤并指明正确的创作态度。此首中明示爱古而不薄今,并重风骚传统与清丽新体的兼容态度,正是这一组六首论诗诗思想之核心。这一思想解决了唐代前期诗坛上长期存在的复古与新变的矛盾,标志着实践上形成“既闲新声,复晓古体”的盛唐诗在理论上的自觉与成熟。 【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首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广德元年(763)春,杜甫流寓梓州时听到安史乱平的消息,写下这首饱含激情之作。首联以“忽传”、“初闻”写突然到来的捷报及自身喜出望外之情。颔联写合家激动之态,落脚于“喜欲狂”。颈联再述狂态,而自然逗出“还乡”之意。尾联承“还乡”,以四个地名贯穿而成,一气而下,充分表达出急切心情。全诗除第一句叙事点题之外,皆为抒发惊喜之情与喜极之态,既曲折尽意,又一气流注,被后人赞为杜甫“生平第一首快诗”(浦起龙《读杜心解》)。 【绝句】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此题绝句共四首,这是其中的第三首。诗写成都草堂附近景色,借山水景象曲折地表达内心情怀。 全诗四句话,四个景,前两句着重写景,后两句即景生情。这四个景都是从草堂室内写出,以窗口为镜头摄入景象。先在室内听到鸟鸣,循声望向窗外,才知道是两个黄鹂在翠绿的柳条间啼鸣,而正在这时,又见一行白鹭向远方飞去。“黄鹂”与“翠柳”,“白鹭”与“青天”,互相映衬,构成一幅色彩明艳的图画,加上黄鹂的宛转啼鸣和白鹭的优美姿态,自然会引人兴味盎然。然而,随着白鹭飞向青天,诗人的眼光被引向更远的地方,由于春和景明,万里无云,一眼就看见绵亘千里、终年积雪的岷山,这里的雪景与前面的春色显然极不调和,如同轻快热烈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到清冷落寞的境地,形成剧烈的反差。于是乎诗人不忍再看下去了,赶紧将视线收回,然而就在这一瞬间,看到了门前停泊着从万里之外的东吴而来的船舶,心理顿时又活跃起来,他想,这些船舶既然可以从东吴而来,就一定能够乘它顺江东下,那样就可以“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实现回乡的愿望了。这四句四景,忽近忽远,忽动忽静,相互间看似略无联系,但实际上在诗人的心理深层,共同表达出见春景而怀家乡的浓厚的故乡情结。 【绝句漫兴】(选二首) 肠断春江欲尽头,杖藜徐步立芳洲。颠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 糁径杨花铺白毡,点溪荷叶叠青钱。笋根雉子无人见,沙上凫雏傍母眠。
此题绝句漫兴共九首,这里选取的是其中的第五首和第七首。诗写江边暮春景物,随着自己在江边漫步所见随意写出,所以诗题“漫兴”。诗中写景虽然带有随意漫笔性质,但其中摄取的景物皆足以代表暮春时节,加之诗人敏锐的观察和细致的描摹,使得诗中所写实际上成为生动的暮春风景画卷。 前一首诗写漫步江畔所见景象,由所见景象产生联想,抒发了诗人惆怅郁闷的心绪。诗以“肠断”开篇,为全诗构定基调,“春江欲尽头”点明诗人所在的地点,暮春时节本来就易于引发伤春之情,而面对这江流的欲尽头,则无疑更使人产生一种穷途之感。杜甫弃官入蜀,既是避乱,更是“因人作远游”,与腐败的政治、黑暗的官场龃龉难合所致。因此,杜甫居住成都时期虽然生活相对安定,但心理上其实并不平静,被抛弃的感觉时时困扰着他的心灵。在这样的心理支配下,本来是春天的美好景物在他的眼中也有了异样的感受,柳絮飞舞,他觉得太“颠狂”,桃花飘落,他觉得太“轻薄”,景物完全拟人化了,成为了世间蝇营狗苟之徒的喻象。此诗以情取胜,景中不仅充满着情绪,而且成为内心发抒郁闷愁怀的直接载体和渠道。 后一首诗随意摄取暮春时节的几个具体画面,并通过形象的喻比和生动的描绘,表现出自然的生机和意趣。一、二句写植物,杨花纷飞,散落小路,如同铺上了一层白毡,荷叶初生,又圆又小,如同青色的铜钱一样点缀在溪水之上,杨花白,荷叶青,杨花落地如毡,可见其多,荷叶出水相叠,可见其密。三、四句写动物,小野鸡刚刚孵化出来,不能远举,只能躲在笋根旁边,因其极小,所以“无人见”,而小野鸭虽然靠近水边,却也不敢远游,所以在沙滩上傍母而眠。四句诗四个景,看似各自独立,互无联系,但将其聚合起来,恰恰构成暮春时节的特有景象,且对每一具体景物的描绘都十分精炼而准确,既贴切又逼真,使平凡的景物具有了丰厚的审美意味。 【江畔独步寻花】(选一首)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江,指成都草堂附近的锦江。这一题七言绝句诗共七首,这是其中的第六首,诗写黄四娘家繁花似锦、莺飞蝶舞的春景,也是诗人江畔独步寻花的结果和收获。 杜甫向来爱花,所以有逢春寻花之举。诗的开头直接标揭“黄四娘家花满蹊”,省略了寻花的过程,而将寻花而得花的喜悦突现出来。全诗都贯彻这样一种喜悦之情,因此对花的描写就并不细致而具体,而是表现为一种迫不急待的饱览情态,诗的整个节奏也显得流畅而迅疾,使人一气读下,直至终篇,如同与诗人一道沈浸在猛然发现花海的极度兴奋的感受之中。诗人寻花之际,突然发现前方一片花海,连路都被掩没在花中了,足见花的范围之广,走近细看,则每一棵树上都是繁花似锦,花朵繁密,连树枝都被压得低垂下来,足见花势之盛。后两句超出花的本身来进一步渲染,蜂蝶成群地游戏飞舞,似乎在此留连忘返,黄莺在树枝间宛转啼鸣,似乎在此尽情歌唱,生动地描绘出“戏蝶”与“娇莺”的自由和快乐,而这自由与快乐正是缘于鲜花盛开、香气馥郁的环境所吸引,因此写莺、蝶,正是意在进一步突出花的魅力。同时,蝶戏、莺啼,有形、有声、有色,与花海汇融,无疑使花的整体图景更为生动,更为充满活力。这两句诗用语通俗,又以叠字作形容,却取得音调和谐、对仗工整、色彩明丽、形象生动的效果,是历来为人所广泛传诵的名句。 【登楼】 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甫吟。
此诗广德二年(764)作于成都。上年安史之乱刚定,吐蕃复扰长安,代宗奔陕,朝内宦官专权,朝外藩镇割据,本诗为忧时之作。首联提挈全篇,见繁花似锦而伤心,是因“万方多难”,因果倒装,起势突兀。颔联写登楼所见,“锦江春色”、“玉垒浮云”饱含着对祖国山河的赞美和对民族历史的追怀。颈联坚信朝廷不改,警告寇盗莫侵,词严义正,浩气凛然。尾联转思当今君主之昏聩无能如蜀后主刘禅,而自己空怀诸葛之志,却仅能吟诗自遣而已,以忧叹之结回应开篇“伤心”。此诗中之景,纯是情怀,情怀抒发,全凭意象,且声宏势阔,气象雄伟,向被称为“杜诗之最上者”(沈德潜《唐诗别裁集》)。 【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这首诗是杜甫晚年流落夔州(今重庆奉节)时所作。诗写秋日登高时的所见所感,抒发了诗人暮年穷愁落寞之悲慨。 这首七律是杜甫的代表作,明代评论家胡应麟曾称之为“古今七言律第一”。其艺术特色不仅在于格律精严,气势雄浑,而且典型体现了杜甫晚年律诗中虚语省略、实词填砌、意象密集、图景隔断的艺术结构特征。诗的前四句写景,先是展现眼前景,“风急”、“天高”、“猿啸”、“渚清”、“沙白”、“鸟飞”,两句中写出六个独立的图景,其中具有生命的猿啸、鸟飞,一个徘徊难进,一个则悲惨哀鸣,景象的本身已具悲秋伤感的氛围。紧接扩大视野,从具体景物进而到对整体秋气的描摹。落叶萧萧,摧人神伤,长江滚滚,使人感慨,况且这景象竟然“无边”、“不尽”,是那么地广大辽远,不仅构造出悲壮宏阔的境界,而且将人的神伤感慨推向广大无穷。后四句即直接抒写郁郁愁怀和重重悲慨。流落他乡,一重悲,长期流落,二重悲,离乡万里,三重悲,时值悲凉之秋,四重悲,暮秋登高,触目惊心,五重悲,独自一人登高,顾影自怜,六重悲,以多病之躯独自登高,七重悲,而一生为病痛所累,八重悲,两句中含有八重悲慨。同时,时局艰危,生计困窘,满面憔悴,两鬓霜雪,想要借酒浇愁却因肺疾而刚刚戒酒,郁结无从排解,愁苦更为不堪。 这首诗前半景中含情,后半情由景出,情景交织,浑融一体。诗语极为凝练,诗风极为雄阔。八句皆为工整对仗,略去虚词,全用实词,意象密集,思绪跳跃,显示出艺术结构的巨大张力。 【旅夜书怀】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永泰元年(765)春,杜甫离蜀东下,此诗大约作于舟经渝州、忠州一带。上四句写旅夜景况。首联对起,于“细草微风”的环境中衬托“危樯独夜”之耸立,顿生孤寂之感,而以坚实之“岸”与不定之“舟”对照,更添飘泊无依之寓意。颔联宕开,写舟中所见夜景,星垂平野,月涌江流,景面之大包容六合,尤显“独夜舟”之渺小。后四句抒旅夜情怀。颈联以反语泄愤,名实因文章而著,官不为老病而休,言外之意甚明。尾联自伤前程,鸥之飘飘,恰如舟之泛泛,“一沙鸥”既与首联“独夜舟”构成绝妙互映,又为飘泊伤感提供了生动的意象。由此可见,前半写景,而景中寓情,后半抒情,而寓情于象,堪称情景相生、互藏其宅之范例。 【秋兴八首】(其六) 瞿塘峡口曲江头,万里风烟接素秋。花萼夹城通御气,芙蓉小苑入边愁。珠帘绣柱围黄鹄,锦缆牙樯起白鸥。回首可怜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
此组八首七律作于夔州,本篇原列第六首。此组诗由夔州秋色起兴,描写了暮年孤寂的生活与心境,并由对国家命运的关注引发对昔日繁华的追忆。前三首写夔州境况,第四首转折,由“百年世事”之感引发“故国平居”之思。后四首即分别描写长安宫苑及胜地的昔日情景。本篇思长安曲江,感今昔之荣悴。首联将自身所处“瞿塘峡口”与追想中“曲江头”之间的“万里风烟”一笔联“接”于一片“素秋”背景之上,使思绪贯通,任意往还。颔联以“通御气”、“入边愁”并列,抓住治乱顿异、哀乐乍变的瞬间强化盛衰之感。颈联写盛时,“珠帘绣柱”、“锦缆牙樯”,极见繁华瑰丽。尾联叹衰世,“可怜”二字将“歌舞地”归为幻灭,而“帝王州”则又于哀痛之中寄寓中兴之望,醇厚之情溢于言表。此诗地域交错,今昔穿插,思乡跳跃,气局腾挪,是杜甫七律杰出代表作。 【咏怀古迹五首】(其三)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此组七律五首作于夔州,分别咏夔州及三峡一带的庾信故居、宋玉宅、明妃村、永安宫、武侯祠,寄怀古迹,抒写自身家国之感。本篇原列第三首,因昭君村而有感于昭君遭遇,暗托自身飘泊之慨。首联以“群山万壑”奔赴之势托出昭君村,足见山川灵秀钟毓,殊异寻常。明妃,即王昭君,汉元帝宫女,后嫁匈奴呼韩邪单于,其出生地昭君村在今湖北秭归。颔联以“一去紫台”、“独留青冢”概尽昭君悲剧的全部过程。青冢,即昭君墓,在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南郊,据说塞外草白,唯昭君墓上草色独青,因而得名。颈联以“画图省识”写元帝之昏,以“环佩空归”写昭君之怨。尾联直写昭君怨恨之深远,既含始不见遇之怨,又有故乡难归之恨,而“千载”、“分明”、“曲中论”云云,则又显然使昭君之怨延展而成为诗人之怨,从其“一体君臣祭祀同”的感慨与“飘泊西南天地间”的伤怀,可见借昭君而自怨的内涵实亦包含着遭昏君弃置与故乡归未得的双重意义。 【诸将五首】(其二) 韩公本意筑三城,拟绝天骄拔汉旌。岂谓尽烦回纥马,翻然远救朔方兵。胡来不觉潼关隘,龙起犹闻晋水清。独使至尊忧社稷,诸君何以答升平。
此组七律五首作于夔州,杜甫痛感当时朝中将帅无能,故作诗以讽,以七律之体作政治议论诗,乃杜甫首创。本篇原列第二首,有感于韩公筑城拒胡之功业转瞬即废,反而引胡救己,造成胡患无穷。首联明赞韩公功业,暗责诸将无能,“本意”二字,全诗核心。颔联“尽烦回纥”、“远救朔方”即非韩公“本意”,以“岂谓”、“翻然”转接,讽意显然。颈联对照今昔,今之胡来潼关失险,而昔之国兴犹在眼前,盛衰之剧,发人深思。尾联虚捧“至尊”,实咎“诸将”,“何以”断喝,语意冷峻,言简义深。 【登岳阳楼】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岳阳楼,岳州(今湖南岳阳)西门城楼,是唐玄宗开元初年的宰相张说贬岳州时所建。楼耸城上,下临洞庭湖,视野极为开阔。这首诗是杜甫晚年流寓湖湘时登岳阳楼之作,诗中描写了登临岳阳楼所见洞庭湖的浩阔景观,抒发了自己的身世之感叹与忧世之情怀。 此诗开篇点题,以“洞庭水”与“岳阳楼”对举,标明岳阳楼的地理位置,同时也为以下写景的特定性打下伏笔。所登者为岳阳楼,所见者即洞庭水,因此诗的描写重点在水,由“昔闻”与“今上”领起,洞庭水在诗人的意识被分为两层展开,给人以明晰的时空概念,昔日是由“闻”而知,今日则是亲“上”而见。所见如何?只见水面浩茫,吴、楚两国之地因此而裂分东南,巨浪滔天,天地日月似乎都在其上日夜漂浮。洞庭水面如此浩大,既是登临岳阳楼的真切感受,更是诗人特定时期主观情感的投射结果,由此便引出下文的自述怀抱。水坼东南,关山阻隔,故而“亲朋无一字”,天地万物皆飘浮水上,“老病”之身仅存“孤舟”,更显得孤寂无依。同时,见湖水浩阔,如感大地崩裂,天地飘浮,显然具有山河破碎的政治寓意,正是因此,结尾联想到关山之北战乱未已,使人涕泪长流,忧国之情跃然纸上。 唐代诗人描写洞庭湖的名作,向以孟浩然的“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为境界阔大之代表。若与杜甫此诗相比较,则高下自见,孟诗仅局限于“云梦”、“岳阳”,杜诗则推扩至“吴楚”、“乾坤”。尤为重要的是,杜诗由景生情,由家世之忧上升至社稷之忧,与孟诗相比,其胸怀阔窄之分,更是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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